《一两黄金百两银》和知余

15、淬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屋内静得只剩下沈屹川粗重痛苦的喘息声，以及器械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脆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在祝明漪那双稳定得不可思议的手上。

　　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滴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她的眉宇紧蹙，全副心神都凝聚在指尖。镊子探入伤口的过程缓慢而艰难，沈屹川即使在昏迷中也因剧痛而肌肉痉挛，使得操作更加凶险。

　　单疏澜站在一旁，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似的血痕。她看着祝明漪紧绷的侧脸，看着她因极度专注而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震撼愈发强烈。这不再是后宅那个温婉的、需要依附他人而生的女子，这是一个在生死边缘与阎王争命的战士。

　　突然，沈屹川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祝明漪的手也随之微微一滞，但立刻又恢复了稳定。她的动作更加谨慎，仿佛能透过血肉，“看”到子弹的位置。

　　单疏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祝明漪的指尖有细微的调整，似乎在摸索着什么。那一刻，她几乎想冲口而出让她停下，这太危险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

　　祝明漪手腕稳稳一抬，镊子尖端夹着一颗染血的、扭曲的金属弹头，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成功了！

　　屋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着的、松了口气的唏嘘声。副官和几位大夫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祝明漪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她迅速将弹头丢入一旁的托盘，动作流畅地开始清理伤口周边，撒上她提前备好的、混合了止血消炎草药的白药粉，然后用干净的白棉布利落地进行包扎。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直到将伤口妥善包扎完毕，她才直起身，长长地、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身体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桌沿，脸色苍白得吓人。

　　单疏澜几乎是本能地向前迈了一小步，手微微抬起，想要去扶她，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生生止住了。她只能看着她，看着她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心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悸动与……心疼。

　　“伤口暂时处理好了，但失血过多，今夜是关键，可能会起高热。煎好的药要按时喂服，我会守着。”祝明漪的声音带着脱力后的沙哑，却依旧清晰地交代着注意事项。

　　没有人再质疑她的话。经此一役，她在这督军府中的地位，已然不同。

　　是夜，督军府灯火通明。沈屹川果然发起了高烧，呓语不断。祝明漪衣不解带地守在外间，随时查看情况，调整用药。单疏澜也未安寝，在主屋旁的暖阁里坐着，听着外面的动静，心绪难平。

　　三更时分，芸香悄悄进来，低声道：“夫人，您去歇会儿吧，这里有祝姨娘守着……”

　　单疏澜摇了摇头。她如何能安心去睡？不仅仅是因为沈屹川的伤势关乎府中未来，更因为那个在外间独自承担着巨大压力的人。

　　她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只见外间烛火摇曳，祝明漪独自坐在榻边的矮凳上，单手支额，闭目小憩。跳跃的烛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平日里过于明亮的眼睛此刻安静地阖着，长睫在眼下映出一圈淡淡的青黑，脆弱得不堪一击。

　　单疏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退回暖阁，对芸香低声道：“去熬一碗浓浓的参汤来，给她送去。别说是我让送的。”

　　有些关怀，无法宣之于口，只能隐匿于这沉沉的夜色之下。而经此一夜，某些情感的藤蔓，已悄然穿透心防，缠绕得愈发紧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