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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冲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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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云压在京城上空,将江府本就一片压抑衬得愈发晦暗。
江凛月跪在祠堂冰凉的青石板上,指尖死死攥着衣襟,指节泛白,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香案上,列祖列宗的牌位在摇曳的烛火中忽明忽暗,一如江家此刻摇摇欲坠的命运。
“通敌叛国”四个字,从三日前那道冰冷的圣旨宣读后,摇晃了整个江家的根基。
父亲江从安一生戎马,镇守北疆,连除夕都难得归府,如今却被指控与匈奴私通,关进了天牢。
大哥在狱中受刑,二哥被软禁在书院,府中男丁尽数被拘,只余下妇孺老弱,在恐惧中日夜煎熬。
“凛月,”母亲柳氏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枯瘦的手抚过她的发顶,
“圣旨又到了,陛下说……说只要你嫁去七皇子府冲喜,便允诺从轻发落你父兄,放他们归家。”
江凛月猛地抬头,泪水终于冲破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七皇子商时序,这个名字在京中早已是禁忌般的存在。
三年前,他还是平定西疆的战神,风光无限,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双腿尽废,从此被皇帝疏远,迁居京郊的静安别苑,形同圈禁。
所谓的“冲喜”,不过是将她这个罪臣之女,丢给一个残疾的皇子,做一场自欺欺人的交易。
“母亲,”她的声音哽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七皇子他……”
“娘知道委屈你了。”柳氏捂住嘴,泪水汹涌而出,
“可除了这个法子,我们别无选择,你父兄还在天牢里受苦,江家不能就这么散了啊!”
祠堂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是府里的老仆们。
江凛月环顾四周,看着母亲鬓角新增的白发,看着年幼的弟妹惊恐的眼神,心中那点关于个人情爱与尊严的执念,瞬间被碾碎成了粉末。
她是江家的嫡长女,从出生起,身上便肩负着家族的荣辱。
如今家族蒙难,她没有退缩的余地。
“女儿应下。”她深吸一口气,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痕,原本泛红的眼眶渐渐平静下来,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定,
“只要能救父兄,能保江家上下平安,女儿嫁。”
柳氏抱住她,哭得肝肠寸断。
江凛月靠在母亲怀里,目光望向祠堂外那片灰蒙蒙的天。
她想起年少时,父亲带她去京郊马场,那时的她还能纵马狂奔,笑靥如花;
想起大哥教她读兵书,二哥陪她习医术,那些温暖鲜活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
可如今,她却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且身有残疾的皇子,从此踏入一个不知深浅的牢笼。
接下来的三日,江府上下一片忙碌,却毫无嫁女的喜庆。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宾客盈门,只有简单的嫁衣,仓促的准备。
柳氏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叮嘱,教她在别苑如何自处,如何讨好那位七皇子,言语间满是担忧。
江凛月一一应着,心里却像压了块巨石,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她悄悄回了自己的院落,打开了床底的木匣。
里面放着一本泛黄的医书,是外祖父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她医术的启蒙。
指尖拂过书页上熟悉的字迹,她的眼神渐渐亮了些。
或许,医术不能改变她被迫代嫁的命运,却能让她在未来的日子里,多一分自保的能力。
她将医书贴身收好,仿佛握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出嫁那日,天依旧没有放晴。
一顶简陋的花轿从江府侧门抬出,没有仪仗,没有鼓乐,只有几个面无表情的宫监随行。
花轿摇晃着穿过京城的街巷,路人纷纷驻足观望,窃窃私语,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鄙夷,有好奇,像针一样扎在江凛月的心上。
她端坐在花轿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疼痛让她保持着清醒,也让她更加坚定了心思。
江凛月,你不能倒下!
父兄还在等你,家族还在等你,你必须在静安别苑活下去,而且要好好活下去。
花轿一路驶出京城,越走越偏僻,周围的景致从繁华的街巷变成了荒凉的郊野。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终于停下。
江凛月听到外面传来老仆沙哑的声音:“新娘子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扶着喜娘的手,缓缓走下花轿。
抬眼望去,眼前是一座破败的别苑,朱漆大门斑驳脱落,门前杂草丛生,连一块像样的牌匾都没有。
与记忆中皇子府邸的富丽堂皇相比,这里简直像一座废弃的冷宫。
喜娘将她引到正厅,厅内冷冷清清,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仆站在一旁,连拜堂的仪式都省了。
江凛月心中一沉,果然,这场婚事,连皇帝都懒得敷衍。
“姑娘,殿下在书房,请随老奴来。”老仆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态度恭敬却疏离。
江凛月点点头,提着裙摆,跟在老仆身后穿过庭院。
院子里的石板路凹凸不平,角落里堆着枯枝败叶,风一吹,卷起满地尘埃。
她边走边观察,这别苑看似荒凉,却处处透着诡异的安静,连虫鸣声都格外稀疏,想来暗处定有不少守卫。
书房的门虚掩着,老仆推开门,躬身退到一旁:“殿下,江姑娘来了。”
江凛月迈步走进去,一股淡淡的墨香夹杂着药味扑面而来。
房间中央,一个男子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她,正低头看着书案上的图纸。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衣料考究,却难掩身形的清瘦。
听到脚步声,男子缓缓转过身。
江凛月的呼吸骤然一滞。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脸色过于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最让人惊心的是他的眼神,冰冷,锐利,像寒潭一样深不见底,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审视。
“你就是江从安的女儿?”商时序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像是在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江凛月敛了敛心神,依着礼数屈膝行礼:“臣女江凛月,见过殿下。”
她的声音平静,尽量不让人听出一丝委屈或不甘。
商时序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江从安倒是会算计,送个女儿来,就想换全家平安?”
这话像一根刺,狠狠扎进江凛月的心里。
她攥紧了衣袖,指尖泛白,却依旧保持着镇定:“殿下说笑了,臣女奉旨成婚,只求能安分守己,侍奉殿下。”
“安分守己?”商时序挑眉,眼神愈发冰冷,“本殿下不需要人侍奉,也不屑做这种交易,
你既来了,便在这别苑里住着,守好你的本分,莫要多管闲事,更莫要扰我,否则,”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威胁,“江家的下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动轮椅,重新看向书案上的图纸,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江凛月僵在原地,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
她知道这场婚事不会被人待见,却没想到会如此屈辱。
他的话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她最后的一点体面。
可她不能退缩。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与愤怒,再次屈膝行礼:“臣女谨记殿下教诲。”
没有回应。
书房里只剩下商时序翻书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敲在江凛月的心上。
她默默退出书房,老仆在外面等候,见她出来,面无表情地说:“姑娘,随老奴去偏院吧,以后您就住那儿。”
偏院比正院更加荒凉,院子里的杂草快有半人高,房间里的陈设也极为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几把椅子,连像样的被褥都没有。
老仆将她领到这里,便转身离开,连一句交代都没有。
喜娘早已不见踪影,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江凛月一个人。
她走到窗边,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户,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对她充满敌意的丈夫,和一片荒凉的庭院。
未来的日子,该如何度过?
可哭有什么用呢?眼泪换不回父兄的自由,也改变不了她的处境。
江凛月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商时序说让她安分守己,她便安分守己。
但这并不代表她会任人欺凌,更不代表她会放弃救家族的希望。
她环顾了一下房间,开始动手收拾。先将院子里的杂草拔掉,再把房间里的灰尘擦干净。
虽然身体疲惫,心里酸涩,但当她看到院子渐渐变得整洁时,心中那点绝望,似乎也淡了些。
夜色渐深,别苑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江凛月躺在床上,盖着薄薄的被褥,浑身冰凉。
她想起父亲在天牢里受苦,想起母亲担忧的眼神,想起商时序冷漠的背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不知道,在她辗转难眠的同时,书房里的商时序也没有入睡。
他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的月光,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
暗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殿下,江姑娘在偏院收拾了一下午,晚饭只吃了一点,晚上似乎没怎么睡。”
商时序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冰冷:“她倒还算识趣,派人盯着点,看看她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是。”暗卫躬身退下。
书房里再次恢复寂静,商时序望着月光,眼神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