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梦之夢》文和天

6、囚魂珠

　　天帝确实没有认出那颗珠子。
　　并非他眼力不佳或神力衰退，而是因为这颗伴随朔华被一同封印的“囚魂珠”，本身便是一件极其古怪、源自混沌的异宝。它最奇特的能力之一，便是其形态与气息会随着持有者或周遭最强烈的心性、情绪而变化，如同水映万形，莫测变幻。
　　当年天帝盛怒之下，以无上神力将朔华击败，将其神魂打入此珠封印时，他心中充满的是冰冷的杀意、绝对的掌控欲以及彻底抹除威胁的决绝。因此，在当时的天帝眼中，这颗珠子呈现的是森严、漆黑、布满他亲手刻下的镇压神纹的模样，散发着令他安心的、绝对禁锢的气息。
　　而如今，数百年过去，天帝早已将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深埋心底，不愿也不屑再忆起。加之他此番前来，满心满怀都是对幼女安危的极致焦虑与担忧，是一位父亲最纯粹的情感。
　　因此，当他从长幺手中接过珠子时，在他眼中，这珠子便只是一块被无相崖混沌之力浸染、略微有些奇异、能吸收光线、但毫无灵力波动和危险气息的“顽石”罢了。它完美地映照出了天帝此刻最强烈的心绪——对女儿的关切压倒了一切，使他忽略了一切与“父亲”身份无关的细节。他强大的神念扫过，也只觉得此物内敛沉寂，与周遭混沌环境融为一体，并无异常。
　　他甚至潜意识里就排斥将此物与那个被封印的耻辱和威胁联系起来。他的女儿，如此单纯娇憨，怎会与那种东西产生关联？这一定是她在慌乱中随手抓到的、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
　　于是，他轻易地被珠子“欺骗”了过去，将它还给了长幺。
　　……
　　回到瑶光殿，仙侍们跪了一地，掌殿仙子更是泪流满面，叩首请罪。
　　天帝虽余怒未消，但见女儿安然归来，且受了惊吓，小脸苍白，便只严厉训诫了一番，令众人加倍小心看护，并未重罚。
　　长幺被仙侍们簇拥着去沐浴更衣，享用压惊的仙露琼浆。但她始终心不在焉，那只握着珠子的手一直藏在袖子里，紧紧攥着，仿佛握着全世界最珍贵的、也是最危险的秘密。
　　等到夜深人静，寝殿内只剩下她一人时，她立刻屏退左右，设下几个笨拙的、聊胜于无的隔音小法术，然后迫不及待地将珠子捧了出来。
　　放在她柔软的云锦寝褥上，那颗珠子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呈现出与在无相崖和天帝手中时截然不同的模样。
　　它不再冰凉死寂，反而透出一种温润柔和的光泽，内部那流转的光华变得清晰起来，如同静谧的星河，微微闪烁着。它甚至散发着一丝极淡的、令人安心的清香。这是珠子感应到了长幺纯粹的好奇、热烈的崇拜以及强烈的保护欲，自然而然呈现出的、最能让她感到舒适和喜爱的形态。
　　“战神大人？朔华战神？您能听到我吗？”长幺趴在床边，小声地、试探性地对着珠子说话。
　　“您还好吗？刚才……刚才没弄疼您吧？”
　　珠子静静地散发着微光，没有任何回应。
　　长幺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担心。她想起那些可怕的锁链，想起他苍白的面容和死寂的眼神。
　　“您一定很疼，很辛苦……”她小声嘟囔着，眼里满是心疼
　　“您别怕，现在安全了，父皇他没发现。我会保护好您的！”
　　她想了想，开始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最柔软的天蚕丝帕，小心翼翼地将珠子包裹起来，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然后又把它放进一个铺满了柔软绒羽的小巧玲珑的宝盒里——那是她用来装最心爱首饰的盒子。
　　“这样您会不会舒服一点？”她把盒子放在枕头边，像是分享秘密一样对着盒子小声说。
　　“您先好好休息，我一定……一定想办法救您出来！虽然……虽然我可能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弄断那些锁链……”
　　她的话语天真而诚挚，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决心。
　　珠内空间。
　　朔华依旧被无尽的锁链贯穿禁锢在虚无之中。
　　外界的一切，他虽无法清晰感知，却能模糊地感应到气息的变化。他知道自己离开了无相崖，被带回了天庭，就在天帝的眼皮子底下。
　　他也“听”到了长幺那些稚气却真诚的话语。
　　死寂的虚无中，他缓缓睁开了眼。
　　这一次，他那双万古寒冰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的情绪。
　　这个天帝幼女……竟然真的将他带了回来。还用那种……对待心爱玩偶或宠物般的方式“安顿”他。
　　真是荒谬得……令人想笑。
　　而那颗映照着长幺心性的珠子，内部的空间似乎也不再是绝对的死寂和灰白，边缘处仿佛多了一丝极微弱的、暖色的光晕，虽然依旧空旷冰冷，却不再像之前那样令人绝望。
　　他感受着穿透魂体的、永无止境的封印之苦，目光却仿佛能穿透珠壁，“看”向外面那个对着盒子自言自语的小女孩。
　　天帝……
　　你恐怕永远不会想到，封印你最大威胁的钥匙，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你的女儿如此珍而重之地、供奉在她的枕边吧？
　　朔华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带着嘲讽与玩味的弧度，再次微微扬起。
　　这一次，似乎多了点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