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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番外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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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冬絮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时,指尖还沾着刚抽完血的凉意。手里攥着的病历本被捏得边角发皱,封面上“池冬絮”三个字的笔迹,和二十年前她写在高中作业本上的模样,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当年笔尖总带着的怯懦,如今都变成了藏在横竖撇捺里的平静。
医生说她的甲状腺结节需要进一步观察,可能要做穿刺活检。她走出诊室时,走廊里人来人往,有人抱着CT片匆匆赶路,有人坐在长椅上低声啜泣,消毒水的味道混着窗外飘来的香樟气息,让她突然想起高三那年的体检。
也是这样的初夏,青宁中学组织全体高三学生去市医院体检。那天她发烧了,脸色苍白,排队测血压时,指尖一直发颤。旴锦淮排在她后面,看出她不舒服,悄悄从书包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剥了糖纸递给她:“含着吧,甜的能好受点。”
那颗糖是橘子味的,甜意从舌尖漫到喉咙,却没压下她心跳的慌乱。她含着糖,看着护士用血压计缠住她的胳膊,耳边全是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那时候她满脑子想的不是体检结果,而是刚才旴锦淮递糖时,指尖碰到她嘴唇的温度。
后来测视力时,她因为发烧头晕,连最上面一行的“E”字都看不清楚。医生皱着眉让她再试试,她正着急,旴锦淮突然在她身后小声提醒:“左边!左边!”她顺着他说的方向指过去,果然对了。体检结束后,他送她回学校,走在香樟树下,他说:“以后不舒服要跟我说,别硬撑着。”
那时候她以为,“以后”会很长,长到她能有无数个机会,把藏在心里的喜欢说出口。可她没等到那个“以后”——高考结束后,她在学校门口看到旴锦淮帮苏晚搬行李,苏晚笑着说“以后我们在同一所大学,还能一起打篮球”,她攥着手里的体检报告,转身走了,连一句“再见”都没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女儿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屏幕里,十岁的小念举着刚画好的画,兴奋地喊:“妈妈!你看我画的香樟树!像不像你说的高中校园里的那种?”
池冬絮揉了揉眼角,把病历本藏到身后,对着屏幕笑:“像,特别像。念念真厉害。”
小念又凑到镜头前,小声问:“妈妈,爸爸今天会回来吃饭吗?”
她顿了顿,声音放软:“爸爸今天要加班,明天就来看你了。”挂了电话,她靠在长椅上,闭上眼睛——三年前她和丈夫离婚时,小念才七岁,总问“爸爸为什么不回家”,她每次都用“加班”“出差”来搪塞,却从没告诉孩子,她和丈夫分开,不是因为感情不好,而是因为她心里,始终留着一块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角落。
傍晚时分,她去学校接小念。校门口的香樟树和青宁中学的很像,枝叶繁茂,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织成一片细碎的光影。小念蹦蹦跳跳地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同学送的明信片,上面画着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共撑一把黑伞,走在雨里。
“妈妈你看!这张画是不是很像你说的,高中时有人送你回家的样子?”小念举着明信片,眼睛亮晶晶的。
池冬絮的心脏猛地一缩。她从没跟小念说过高中的事,大概是某次睡前讲故事,不小心漏了口风。她接过明信片,指尖拂过画里的黑伞,突然想起当年旴锦淮送她的那把——伞面边缘的褪色痕迹,伞骨上缠着的银发,还有伞柄上永远擦不掉的、属于他的温度。
“是很像。”她把明信片还给小念,牵着她的手往家走,“妈妈高中时,确实有个同学,总在下雨天送我回家。”
“那他是不是喜欢妈妈呀?”小念仰起头,好奇地问。
池冬絮蹲下身,看着女儿的眼睛,轻声说:“不知道呢。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妈妈很感谢他,陪妈妈走过了很多个雨天。”
其实她知道,有些答案早在时光里有了定论——就像她后来在同学群里看到的,苏晚发的旧照片:高三那年的圣诞节,旴锦淮手里拿着一个苹果,站在教学楼门口,身边空着一个位置,照片背面写着“本来想等池冬絮,她却先走了”;就像她去年整理老房子时,在爸爸的旧工具箱里找到的那封信——是她当年放在教学楼转角的那封,信封上有个小小的折痕,显然是被人打开过,又小心翼翼地折好,最后被风吹到了墙角的缝隙里,被爸爸捡了回来,藏了二十年。
可这些“知道”,都来得太晚了。就像她现在手里的病历本,那些需要进一步观察的结节,就像她藏了二十年的心事,早就在岁月里扎了根,再也拔不掉了。
周末她去图书馆查资料,路过少儿读物区时,看到一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的男人,正蹲在地上给孩子讲绘本。男人的侧脸很熟悉,她走近了些,才看清是旴锦淮——他头发里掺了些银丝,眼角有了细纹,却还是像当年那样,笑起来时眼里有光。
那个孩子不是他和苏晚的女儿念念——念念去年跟着苏晚去了国外,同学群里有人说,旴锦淮后来收养了一个孤儿,孩子很喜欢篮球,他就带着孩子去打比赛,像当年带少年队那样认真。
池冬絮站在不远处,看着旴锦淮给孩子指着绘本上的香樟树,轻声说:“爸爸以前高中时,学校里也有很多这样的树,夏天的时候,树叶会落满整个操场。”她突然想起高三那年的运动会,他在篮球场上奔跑的模样,想起他崴脚时,她扶着他去医务室的路,想起那些藏在香樟树下的、没说出口的话。
她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悄悄转身,走出了图书馆。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她身上,暖得让人心头发酸。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病历本,突然觉得,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那些错过的时光,其实早就变成了她生命里的一部分——就像她脖子上的结节,需要她好好照顾;就像她对旴锦淮的记忆,需要她好好收藏。
回家的路上,她给小念买了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剥开糖纸,甜意漫到舌尖,和二十年前的味道一模一样。她想起旴锦淮当年说的“甜的能好受点”,突然笑了——原来有些温暖,就算过了二十年,还是能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
晚上她坐在书桌前,打开病历本,在空白的页脚写下一行字:“旴锦淮,谢谢你陪我走过的那些雨天。以后的路,我会自己好好走,也祝你,永远有雨打不湿的晴朗。”
写完后,她把病历本放进抽屉,和那封被打开过的信、那张旧明信片放在一起。窗外的香樟树在夜色里摇晃,她知道,她的青春早就结束了,那些藏在病历本里的未说之语,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我喜欢你”,终将和岁月里的雨天一起,被永远留在记忆里——不遗憾,不纠缠,只是偶尔想起时,心里会泛起一丝甜,像当年那颗橘子味的水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