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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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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县令府邸,结罗就把自己关入房中,让随后跟来急欲询问退敌良策的望山吃了闭门羹。叶桢抬脚要踹,望山微笑着摆手,“就少待一炷香,到时他还不现身,你再去踹。毕竟,这是县令大人的门,坏了可要赔钱的。”说完端着一碟桂花糕坐在塌上慢悠悠地品尝,对在房内还转着圈圈心神不宁的县令说道:“县令大人不必紧张,退敌之策即可便有,且将县内的矢人与铁匠都请来。”
一炷香燃尽,该到的人都到了,结罗迟迟未到。望山只得抹抹嘴,冲叶桢使了个眼色。但县令大人的雕花门还是保住了,因为就在这时,结罗急冲冲走进来,把手中的纸张往书案上一铺,也不理望山和县令,仅招呼矢人与铁匠过来,说道:“依照我画出的式样,劳烦几位铁匠连夜打造一批箭簇。还劳烦陈六和你的师傅,帮着铁匠们做出这种形制。你们看,这种箭镞形似榛子,也就是三棱型的箭镞,每段棱面的长度和形状都要一致,如果形制和模具有丝毫差错,便不成了。各位是否看得明白?”
好在都是有经验的工匠,听得结罗详细解说一通,便当下了然,拿着图样走了。望山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抢在县令前面问道:“之所以造出三棱型的箭镞,是以增强箭头的杀伤力吗?以往,绛双国内的箭镞都是单片形制的,若是弩箭,五十步之内若能穿透敌人甲胄。不知三棱型的箭镞如何厉害?”
“做出便知!”结罗自知自己几斤几两,向来不打诳语,不过说老实话,这种形制他与师傅也只尝试过一次,不过粗糙打制的箭镞,穿透力已经相当惊人。只要铁匠的锻造技艺好,矢人打磨箭镞的技艺不差,这批箭镞定然能达到他想象中的威力。
望山看到他眼眸中坚定的神色,默然点点头,思索着其中奥妙。
瞥见两人都不知道在沉思什么,县令倒是急了,他有事相求,态度倒是谦恭多了,拱手对结罗道:“先生,就算弓箭的威力大了,又待如何?您且不要卖关子,将计策告之本县吧!”
“那可不行,莫不说县令大人能否领会在下的谋略,就算全然领会,也难免您欢欣之余,一不小心将此计告之他人。此计与师门的弓箭制造技艺相关,恕在下此刻不能说个透彻。呵呵,大人莫急,您不信我,还不信左庶长大人吗?您好吃好睡,其他事就交予左庶长大人和我,岂不美哉?”话音刚落,结罗便看了望山一眼,那是在示意他,赶快脚底抹油吧,不要和这位窝囊无用的县令废话了。
似乎是看懂了结罗的意思,望山打着哈欠说要回房小睡一会,便拽着结罗说“请县令大人养精蓄锐,好好休息”匆忙出了门。结罗把望山请到自己房中,看到睿儿还在沉睡,便在院子里置了两个蒲团。
“莫非你怀疑县令大人身边有奸细?”望山盘腿而坐,先前没想到结罗心思缜密,还有防范县令这一手。
“是你说的,这里不少的郡县官员都投靠了大王子。你既是三王子的心腹爱将,适逢战事,不该怀疑此事是否与大王子有关吗?如果两个县令本有勾结,故意做出貌离神合的假象,趁此机会,设下陷阱,意欲将你们一网打尽,如何是好?”结罗慨然而谈,字字斟酌。
虽然面色不改,但望山听到这番话,不敢再认为结罗心性单纯,警惕心又多了几分。但他亦深觉此话有理,于是表示了赞同。“多谢结罗好意提醒,如此看来,获悉计策之人越少越好。你看这般如何,你仅将谋略告之我与叶桢知道,其他人全部听命行事,不得询问。”
“如此甚好。”结罗便凑到望山耳边,说出自己的全盘计策。
“妙极,妙极!”望山在口头上不吝称赞,心里却有了更深的思量:结罗的才智绝不符合一个小小的弓人的身份。今后,他定要使此人隐藏的才智谋略一一显露出来。
两人又将计策琢磨了一阵,望山起身出门,去与叶桢商量。
结罗则汲取一盆温泉水,将双手浸泡了半刻。此法可令指骨柔软一些,再涂上护手的脂膏。但凡手工工匠,一双手若不得呵护,历经三五载,皮肤就会变得粗糙皲裂。结罗从小拜入的师门不是一般人家,师傅除了教授徒儿手艺,还教授他们保养之法,是为了让手指更加灵巧活络。但即使如此,厚厚的老茧却是磨除不掉了。
用过晚膳,结罗回屋拿起一根麻绳,将睿儿交给府中乳娘,往外走去。望山正在廊环散步,一眼瞧见,便喊他止步,“结罗,天色已晚,你这是意欲何往?”
“哦,我去搬箭!今夜无事,就想去作坊一趟,捆些旧箭回来,取下箭镞。这般,等到新箭镞做好,立时就能装上,那时也不慌张。若全部重做新箭,时间上是来不及的。”这会儿的结罗一派闲散摸样,腰带也不系,宽大的深衣连襟敞开了一半,歪歪斜斜坠出半尺。望山只盯着他裸露的珠玉脖颈,半晌回不了神。
“我与你同去可好。”说着望山已走进跟前,略微闻到一股硫磺味从结罗身上传来,没来由地牵起了嘴角,心头一阵舒爽。
一来一回花了约莫两柱香,望山帮着结罗将将近两百支箭倾倒在屋内的地板上,累得猛灌下了几口凉茶。结罗却神态认真地开始分拣,左手边堆放的是箭杆笔直、箭簇却磨损得深了些的箭,右手边堆放的是箭镞磨损不大、箭杆却弯曲走形的箭。
他指了指左右边的箭说道:“你看,这些箭镞都没法用了,去掉正好,换上新箭镞,好好用丝绳束紧了接口,又是一支好箭。”又指了指右边的箭说:“这边的箭,则是箭镞打磨一下即可,却需矫正箭杆才能再上战场的。”
“弯曲的箭杆莫非还可矫正?就算不逢霉雨潮湿时节,也总有些箭会变了形,怎么,竟是我等孤陋寡闻,不得矫正之法么?”一听结罗要矫正箭杆,望山来了兴趣,在他身边来来回回转了几圈,赖着不走了。
拿起一支弯曲的箭夹在指缝中间,上下摆动几下,结罗放下箭,寻了一块大小适合木头,搬过来书案放在屋子中央,这才对望山说道:“左庶长大人,我这就要动手了,您还不走?没有师傅允许,我可不能随意将本门技艺在外人面前显露。”
“只是观摩一二,不算偷师吧?”望山帮着他把不稳的书案垫了垫脚,眉间笑意如连绵梅蕊似的绽开,“何况你不说,我不说,你师傅如何知道。你且任意行事,所谓隔行如隔山,我站在山门外瞧着,隔着这似幻似真的山,你若不把我领进门去,即便我看上百遍,仍是不得要领不是?还是说,你并无此种自信?”
“哼,巧舌如簧。”其实,望山的说辞句句在理,若不是个中造诣无法朝夕养成,结罗也不用拜师了。他如今手上的功夫,是五岁拜师,十四岁出师,此后历经四年磨砺才慢慢铸成,何止禁得起一两次观摩。他当然自信满满,就算这矫正手法被望山看上十回,也料定他掌握不了其中微妙。也许是天生的高傲性情使然,结罗明知望山是在激他,却还是很享用这番话。“那你且看着,不许发问,就算你问我也不会作答。”
微微拱手,望山微笑着坐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起结罗纤长的双手。他倒是见过不少工匠,专为王室打造弓箭的工匠也有幸得见一二,历历在目的都是一双双干涸枯槁的手,越是技艺高超,双手越是沟壑丛生、肌理凹陷。结罗这双手,却了无伤痕,手背到手腕肤成一色,在烛影下影影绰绰,一抬手仿若一弯象牙白,垂手时,却犹如片片梨花成簇。望山挑眉之间,止不住好奇,他的掌心是否也是如此?
案上,结罗手中的那块几寸长的木头,已在他的几道刀下,刻出来一条齐整平滑的凹槽。手握一支取下了箭镞的箭杆,往凹槽的一段放下,刚好没入,不差分毫,不多半厘。满意地拿起箭杆,转动箭杆,在食指上绕了个圈,结罗得意地哼了声小调,对发愣的望山喊了声:“你闲着也是闲着,去,帮我提一个小火炉来。”
“行。”望山稍稍一怔,因为看得正在兴头上,心情颇好,便扬起眉梢,窜进县令大人的厨房里,提了个小火炉过来。
再也按耐不住好心底的好奇,走到结罗身边,望山歪着头,捻着胡须缓慢说道:“就算我问你也不会作答,那么你且听着我说好了。我猜,你这矫正之法关键在于揉曲。我猜,必定得用小火烤之,整个箭杆都要烤软,嗯~这凹槽是要用来做什么呢,我知道了,是要卡住箭杆,卡住了之后再烤。嗯~不若与烧烤鸡翅膀的手法相差无几。”
说到这里,结罗手持箭杆,抬头瞠目,白了他一眼,“你闭嘴!”
“诶,你不必回答,听我说就好。”望山伸出手来,挑起一根手指摸了摸箭羽,啧啧道:“早年听军中的不少老兵提过,北方荒原生长有一种白雕,用此种白雕的雕翎给灵霄木的箭杆做箭羽,就能造出神箭。但他们却说,灵霄木最怕受潮,若被湿气侵蚀,干燥之后,箭杆弯曲,便是神箭也会腐朽。可惜可叹,如若当时那柄箭遇到了你,神箭依然还是神箭啊……”
“你闭嘴!不要乱我心神!这世上哪有什么神箭,传说中的灵霄木不过是泰山之巅的千年桑柘,只要是万物生灵,就都有腐烂之日!即便能及时矫正揉曲,箭再好,却也不得永存。”结罗拨开望山的手,双手执起手中的箭杆,不停转动箭杆,将弯曲之处在火苗几寸之上,来回拂掠。
望山却不是吃软怕硬之人,因了脸颊上有厚厚一层美髯,这脸皮薄厚也分辨不出。他捂嘴暗笑一阵,倒总算安静下来,看着结罗手指细腻地将箭杆弯曲部分在火头过上几遍,遂托入掌中揉搓。
半晌,望山又用叹惋的语调说道:“从未见过结罗这般好看的手,望山看来,也觉分外可爱。且说前朝有位尘阳君,好男色,但不喜冠玉姿容,最喜的是肤如琼脂之手。如有少年双手俊美柔滑,必用金银权谋夺之。这位尘阳君还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翩翩美男,心仪夺之!啊呀,幸好幸好,本朝没有尘阳君,如有,只怕望山得将结罗藏于房中才行!不然,结罗即使容貌如此清冷,也会因了这双手而招致祸端……”
“噌”的一声,结罗放下箭杆,执起案上小刀,在望山鼻前晃了晃。“如何才能让你闭嘴?!你摊破了说!”
“哎哟哟,结罗不是说不答我么。”望山弯起嘴角一阵痞笑,视线在结罗手中溜了几溜。
见过无耻之徒,却没见过如此无赖兼无耻之徒。
结罗鼻子一哼,吼了声:“你且听着!”
随即便见他手持箭杆,一遍动手一边说道:“无论是何种木材,木箭杆在不同地区受到气候之左右,必然变弯,我所言矫正之法,需先用火揉曲,再后用‘箭端’矫正。那块削了凹槽的木头,便是‘箭端’。方才,我已经用火烤热了箭杆弯曲之处,现在要做的,就是将箭杆嵌入箭端子的凹槽,逐寸沿着槽体拉过。”
如是做到,结罗的手法稳中求慢,右手握杆,十分沉稳缓慢地将杆身拉到箭羽处停下。再顺势往外拉取,果然,箭杆已稍稍变直。
张嘴还欲再说,却想起了什么似的,结罗立刻噤声。望山心道既然已经套出话来,剩下半截可没意思,便讪讪道:“噢,此番功夫的确妙不可言。但我仍心有疑问,结罗何以得知凹槽的深浅几何呢?”
“望山大人,你可知‘得寸进尺’四字是如何写吗?”结罗又竖起小刀,咻咻咻,在他面前耍了一个翻转的花刀。
眉头紧皱,望山惊讶地豁开嘴巴,露出沮丧的表情,揉了把胡须就往外走,“得得,我这就走,不碍先生的眼!只是可惜,可惜这旷世难得的白雕翎啊啊~~”
他故意拖长的尾音令结罗猛然放下手中的东西,疾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白雕翎?你是何意……莫非你有白雕翎?”
听这声音就知道结罗心情如何急切,他从前也只在师傅那里得见过几根白雕翎,此后再无缘得见。如若望山真的有这种稀罕之物,结罗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手,看到他一脸狡黠的笑,心下明白了几分,愤愤然回到案前,慢悠悠说道:“我这可是有违师命了!不过你当真有白雕翎,还肯送与我,我就继续说与你听!如何?”
“成交!”望山又扬起温和的笑,在脖子上摸了摸,立刻拉出一个牛皮绳扭结而成的项圈。结罗睁大眼一看,嘿,项圈的坠子正是三根羽毛丰满的白雕翎。这等东西,到底他是如何得到的,竟然用白雕翎做了坠饰,真是暴殄天物!
强忍着扑上去抢夺的欲望,结罗拿起箭杆,继续演示教学,“矫正之法并无诀窍,凹槽的深浅全靠各人手中感觉。若想矫正成功,则必要反复多次,才可使箭杆矫正如初。当然,如若揉曲的方法不当,此法亦不可行。此法还有一个妙处,就是……如若箭杆原来头尾轻重不均,通过此法处置,可以使其均平,调整重心。”
“哦哦,原来如此。这么说经过你手矫正之箭,更有准头咯?”望山捋着胡子,此刻作谆谆受教样。
“那是自然!”说着,结罗垫起脚跳了起来,手臂一伸,如探囊取物,眨眼功夫扯下他项圈。刚好收手,望山反手一钳,抓住了他的手。
果然果然,这手摸起来如想象中一般柔滑细腻啊。望山略微用力,毫不松手。
本想生拉硬拽,但结罗转念一想,不能透露了自己的武功,只好闷哼道:“说了送与我了,还紧抓不放作甚?”
“啊呀,我是抓你的手,并未抓住白雕翎呀?”
这时结罗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已被望山包裹于掌中好一会了,此刻觉来,禁不住汗毛竖立,耳根发红。他只得松了手,却又被望手抓入掌中,拉扯不脱,几乎急红了脸(人皮面具下的脸)。“你你你!放手!”
没有见到预料中结罗涨红的脸,望山有些悻悻然,心里却有了另一个猜疑,于是不再调笑,松开手来,将白雕翎取下塞到他的手中。“喏,给你给你。不要生气了!”
气气气气死我了!什么尘阳君,我看他就是尘阳君的孙子!结罗看着他前脚踏出门槛,一伸腿,朝他的屁股一蹬!立时关门。
听着门外“哎哟”一声惨叫,却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