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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一夜狂奔,早已精疲力竭。

      这日烟雨晚晴,结罗跳下马来,活动了一下在马背上颠簸得随软的腰身,顺便解开胸前的兜布。睿儿乌黑的眼珠好奇地张望着四周,一双小手扑腾着抓住结罗披散的发丝。这时结罗才想起,自己还是女子装扮,只是,附近既没有人家,也没有路过的樵夫,哪里寻人替换衣衫?

      不知不觉,结罗牵着马匹来到了锦阳郡界内。他看着路边的界碑,心道,自己对此地的景况更不熟悉,但愿不要再遇到麻烦了。牵着马走了一小段,他总算看到一个人影。仔细一瞧,原来是个甲胄破败的兵卒,估摸是打了败仗的逃兵,要么就是掉队的散兵,战斗力约莫已消耗为零。于是,快步赶了上去,捏着嗓子喊道:“兵爷,您慢走啊!奴家在路上捡到一匹无人照看的马,这是兵爷的马吗?”

      这个兵卒果真回头,眼珠子一溜,笑道:“对对,这真是我跑丢的马。嘿,真是多谢你了。”说着摇摇晃晃地就要过来牵马,结罗手臂猛地向上一扬,缰绳迎着他的面门就飞了过去。一声惊叫传来,结罗抬腿就是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这兵卒原本身上有伤,被这么一折腾,竟一下子厥了过去,不复醒转。结罗一看乐了,赶紧把他拖到路边的矮树丛里,扒了甲胄,脱下短衣长裤换到自己身上。没有外衣,仍然显得奇怪,但结罗也顾不得这些,草草把女人的发髻给拆了,把头发高高拢起,绾了个男子式样。抬手摸了摸人皮面具,迟疑了片刻,决定就这样罢了,免得这副容貌再给自己添乱。

      赶紧抱着睿儿回到锦阳郡的官道上,往前奔走。渐渐的结罗发觉困意袭来,身形有些不稳。浑浑噩噩走了一程,冷汗直下,体力不支,正欲寻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休息,身后传来了汹涌如潮的马蹄声。

      声声震心。

      遭了,怎在这时遇到官兵?结罗一埋头,抱着睿儿向前方的林子跑去,可是脚步再快也不急身后宛如神龙摆尾腾空而降的箭!一只箭顺着他的发髻掠过,扬起一阵阴冷的风,“噔”地一下,扎入他脚下的泥土。

      好凌厉的箭气!

      倒吸一口冷气,结罗不敢再跑,只好转过身来,抱紧睿儿,迎面注视着这群人马奔腾而来。一百多号人策马停在他的面前,随即,数十个轻甲骑兵朝他张开了弓。看到结罗未有丝毫畏惧,其中一人拍马上前,眉宇之间英气流转,神情冷毅,朗声呵斥道:“你是何人,为何穿着与我兵卒相似,却失了甲胄?”挑眼一扫,看到结罗怀里的孩子,眉头又紧蹙一分,追问道:“又怎么会抱着孩子?快从实招来!”

      分明心虚,面目却坦坦荡荡,结罗敏锐地感觉到此人眼中杀气腾腾,深知若自己稍有差错,性命堪忧。反正人皮面具看不出脸色变化,结罗大胆地仰起头,不卑不亢地走上前去,拱手回道:“不知诸位是哪里来的队伍?我是泗水县的弓人,前些日子家中来信,说妻子病逝,可怜老父老母老迈,无法照看不到一岁的孙子,我又在军中服役,只得抱着儿子带回泗水县,想过继给县令大人家的管家。岂料路上遇到土匪,丢盔弃甲,才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狐疑地盯着他的眼,这人示意大家放下弓,“你姓甚名谁?说自己是泗水县的弓人,如何证明?若有半字虚假,小心你的头颅。”

      听到这话,结罗反而松了口气,定睛看了看他手中的夹臾之弓,语调轻缓地说道:“小人名叫结罗,学艺三年,做弓三年。阁下所用之弓,经五载制成,用的是西南的楙木、北域的黑牛角,虽然看不见内里,但依照这种弓型和制式,铺的该是南蛮之地的水牛筋,刷的该是东海之滨小石首鱼的鱼膘,绷的是盛产蚕丝之霖琼县的丝弦。从弓身与弓弦的磨损程度来看,此弓至少用了两轮寒暑,是也不是?”

      握弓的手指微微紧了紧。

      忽而,一个和煦的声音响起,惊得这人立即回头颔首。“叶桢,他说的恐怕分毫不差吧。”话音刚落,一匹黝黑似墨的马儿突突而出,两边的兵卒纷纷退让,恭敬地放下缰绳,使身下的坐骑也垂下头去。只见马上端坐一人,天庭饱满,眉眼温润如旭,即使面颊蓄满了胡须,也能看出气度非凡。虽不若龙章凤姿,却也眼眸含笑,撩若琴弦。

      心思聪颖如结罗,自然一眼便看出,此人才是这群人的主子。

      叶桢也让到一边,对身后提缰之人点点头,“的确如此,他说的分毫不差。”又转过头来对结罗喊道:“还不见过三王子麾下的左庶长望山大人!”

      左庶长?这人官职还真不低,但怎会领着这样一支队伍在此地出没?结罗没有把心里疑惑问出口,只高声说道:“拜见左庶长大人,不知大人要去哪里,能否让结罗跟随一阵呢。只要结罗补充了粮食和水,即刻就走。”

      摸了摸胡子,望山睥睨了他一眼,不做回应,只对身边的叶桢耳语道:“他的话半真半假,举止谈吐也不似平常兵卒,依我看,可能是他国奸细,怕是有所图谋……杀。”

      “但他怀中的婴孩难道也……”叶桢相信望山的猜测十有八九不会错,但是在没有查问清楚之前就射杀两条性命,他有些下不去手。望山也不反驳,反而扬起笑来,对结罗亲切说道:“不瞒你说,我们是追随被王放逐的三王子去流放之地的,不料途中遭遇蛮族袭击,与三王子失散。恐怕自身难保,是否能在此处寻找立足之地都还在一说,这会儿,是要去射月县瞧一瞧,你还想跟着我们吗?别是另有打算吧……”

      他如此挑明身份,却是暗藏杀机,故意试探结罗,如果结罗不能自圆其说,必然只有死路一条。听闻此言,结罗不禁为自己以貌取人而后悔不迭。他自知刚才的说辞,除了说自己是弓人之外,漏洞不少,能糊弄过那个叶桢,却绝对无法取信这个望山!

      怎么办?结罗沉默了半晌,就在他听见叶桢的弓弦发出的轻微震动声时,嗓音清澈流淌,“就请左庶长大人带上小人吧!在下听闻,射月县县令是大王子的幕僚之一,你们这样前去,恐怕会被他们关在城外。但我心中存有一计,能让这位县令不得不好生招待我们!”

      “哦?”望山饶有兴致地瞟了瞟结罗的眼,脸上依然是一副亲和恬淡的神态,顿了顿才说道:“既然如此,你就抱着孩子跟着我们一起来吧。哦,你叫结罗是吧……可千万不要令我失望哟!”

      结罗咬牙切齿地拱手道:“绝对不会。”

      于是,结罗加入了这支不过百余人的队伍,紧紧跟随在这位名叫望山的左庶长后面,提起了百般的精神,战战兢兢地拉开缰绳。不过一个时辰,他们便来到了射月县,也就是射月谷的谷口。由于近年来绛双国边境动荡不安,包括惠阳郡、锦阳郡在内的六郡经常遭到蛮族袭扰,为求自保,这里的郡县陆续夯土建造了城墙。因此,借助射月谷的地势,谷口的土城墙已然颇具规模,在猎猎沙石中,显得浩然挺拔、巍峨壮丽。

      派人报上了名讳,却久久不见城门打开,望山侧过身来,对结罗一笑:“看来,你说的没错,射月县县令胆小如鼠,怕此刻收留了我们,将来会受到大王子的责备。结罗,如若你的计策成功,我则向朝廷举荐你做泗水县的工造。现在,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谋略吧。”

      如此激励话语,听来当是热血沸腾,但结罗却只感受了阵阵刺骨寒意。结罗心里一阵愤懑,骨子里的桀骜喷薄出来,冷不丁白了他一眼,出乎众人意料的,把怀里的睿儿往他怀里一塞,“劳烦,帮我照看一下儿子!”

      旋即不给望山说话的机会,策马前驱,来到城门前拢起嘴巴喊道:“城内的兄弟,我们是三王子失散的部署,此次前来,只想向贵县县令求得一隅!县令大人,三王子随后也将达到射月谷,到时你难道也紧闭城门吗?县令大人如有顾虑,不妨就给我们一块牛皮大小的土地,让我们在这块土地上安营扎寨,修整数日!县令大人,你连如此简单的请求也不肯答应吗?”

      这番话,不但令城墙上的士兵惊讶地面面相觑,连他身后的人也都惊异非常。叶桢凑到望山身边,不安道:“爷,这小子怎么胡言乱语。”望山却镇静地摆摆手,用胡须逗弄起怀里的睿儿,笑道:“无妨,且看着,我倒觉得甚是有趣呢。”

      结罗又喊了几遍,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城门大开,大腹便便的县令带着几个官员走了出来,挤出一抹厚重油腻的笑容,将他们迎了进去。

      “呵呵,原来是左庶长大人,失敬失敬!诸位长途跋涉,想必劳累极了,但是本县地方太小,恐怕招待不周。方才这位小兄弟说,仅要一块牛皮大小之地足以,嘿嘿,这点要求,那本县还是能够做到的。这不,本县派人取来了数十块各种大小的牛皮,不知大人要选择那块牛皮啊?”说罢急不可耐地把牛皮摊开来,幸灾乐祸地站在一旁,那副神情,仿佛就是在等着看笑话。

      仪容举止极具圣贤之态的望山也不脑,瞄了结罗一眼,轻轻拍打着熟睡的睿儿。结罗自然会意,心底大骂“老狐狸”走上前去,随后拿起一块牛皮便说道:“就这块了!”转身来到望山跟前,小声嘀咕道:“敢问左庶长大人,现在最想做什么呢?”

      “嗯……沐浴,还有睡到日晒三杆。”望山很有兴趣知道,接下来结罗要怎么做。

      “行,稍等片刻,你就能如愿以偿。”语调愉悦地回答着,结罗的面容却还是僵硬冷然,他又转向县令问道:“县令大人,小人再问您一遍,是不是这块牛皮之内的所有东西,都能赠与我们呢?”

      县令摇晃了下脑袋,嘿嘿笑道:“当然当然,本官也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守信之人。”

      点点头,用两手撑了撑牛皮,结罗再转头向望山要了一柄刀刃锋利的匕首,告之众人,自己要独自呆上一会,请他们稍安勿躁。望山吩咐叶桢去与县令客套几句,自己则抱着睿儿走到他近前,低头一看,心下生疑:原本这一块牛皮能覆盖的范围已十分有限,此刻结罗却手持匕首在剖析牛皮,是何用意?

      但望山有的是耐心,他静静看着,心中对结罗的刀工大为惊叹,只见他将牛皮铺在地上,从牛皮的一角开始下刀,顺着边缘顺直割下,手腕极其平稳,不见刀锋左右摇摆,一刀滑落到底,就见一条精细的牛带似断非断而出,根部仍连接在牛皮上。接着,采用剪连缀不断之窗花那般的技巧,望山眼见得这条牛皮带子越来越长,从牛皮上裁落,重叠成一摞,宽细却一如最初。

      直到最后结罗收起匕首,整块牛皮被他裁析成一根细长的牛皮带子,如缠绕绳索般绕在胳膊上。望山估摸算了算这条牛皮带子的长度,顿时恍然大悟,禁不住多看了结罗两眼,当下眉眼生辉,在心中击节赞叹。

      被望山询问谷内哪里的宅子内建有温泉,庭院楼阁一应俱全时,这位县令大人还不知自己已落入了一个精巧的套索。他笑盈盈地带着望山与结罗来到自己府邸门前,且在心底嘲笑他们的牛皮只怕连一块草皮都覆盖不了。

      岂料,下一刻他便惊愕地瞪大了眼,看着结罗牵起牛皮带子,顺着府邸的外围铺扯开来。这根牛皮带子将这座府邸整个围了起来后,还剩下一丈有余。望山微微一笑,说道:“县令大人,多谢多谢!请您立刻搬出府邸,这段日子我们就叨扰叨扰咯!”

      射月县县令自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连支吾了好几声:“这,这这个……是耍诈!”然被望山“何以耍诈,您又没有说不准破开牛皮啊?”这一句给堵得哑口无言,只得挥挥衣袖,忿然跺脚,黑着一张脸吩咐下人赶紧收拾客房。

      见此情景,望山也懂得见好就收,也是赶紧上前,拱手道:“还请县令大人和夫人们安心住在府邸里,我们只要有下榻之处也就够了。”

      转身招呼结罗进门,望山抱起睿儿对他莞尔一笑:“此法虽然有些粗鄙,但是达到了目的,你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不过,也得亏你我算力不凡,才可配合默契,否则这铺围长短有误,就该出糗了。呵呵呵呵~”

      接过睿儿往怀中一紧,结罗不客气地高昂起头走到他前面,甩头说道:“切~你我都不是什么善类,何需冠冕堂皇?再者,人不流氓枉少年!”

      听到这话,望山先是一愣,随即弯曲起眉眼,哈哈大笑起来。人不流氓枉少年,哈哈,有趣有趣,实在有趣得紧。

      给结罗安排了休息的客房,望山便让叶桢去请一个乳娘过来,并吩咐道:“从此刻起,你们见到结罗都称呼他为‘先生’,不得有误。我要把他留下来。”

      叶桢有些纳闷,“爷,你不杀他了?”

      “智者可遇而不可求,为何要杀他?事实上,我此刻更怀疑他是奸细,然奸细也可利用。在未查清他底细之前,不如好好利用他的才华,况且有个孩子在,让他为我所用就更容易了。”将自己的算计合盘托出,望山脸上的表情仍是云淡风轻。叶桢轻轻点头,退了下去。

      傍晚,结罗抱着睿儿来到望山房里辞行,时才发现自己所居之处比这里大上一倍,后院还有引入的温泉。刚才行走途中,还被兵士们尊称了“先生”,想必也是此人的主意。再见望山浅笑暖目,登时惴惴不安。

      “结罗何必着急要走?我特意将最好的房间让与你,你可不能辜负了那有疗伤补气功效的温泉水哪。”望山说着说着便起身,走到他跟前露出盈盈笑意,抬手挡住他要说话的嘴,“别谢我,若你真想谢我,喏,你既是弓人,想必修复的技术也不错。我有一把贴身使用的弓存有不少瑕疵,想请你帮我修复了它,然后再走如何?”

      看着结罗默不作声,望山又笑道:“留不留,依着你。只是,你可知我手下的兵士如今都对你敬仰非常,更敬你为‘先生’。倘若你这会儿走了,他们怕是要怨我礼数不周,慢待了先生。唉唉,这可如何是好?”

      这个男人,真是……好高明的手段!结罗无奈只能应允,抱着睿儿气鼓鼓地回了房。听着他重重的关门声,望山捻了捻胡须,暗笑道:“这可是你教我的,人不流氓枉少年嘛!我们彼此彼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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