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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自曝 ...

  •   音乐室沉重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将那丝来自走廊的微弱光线彻底吞噬,也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
      瞬间,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笼罩了四人。
      内部空间比想象中更加宏伟宽阔,却也更加破败阴森。挑高的穹顶布满了厚重的蛛网,如同灰色的幔帐垂落。
      尘埃在从高处狭窄彩绘玻璃透入的稀薄光柱中无声飞舞,那些光扭曲而怪异,给大厅蒙上一层不祥的色调。一排排腐朽的木质座椅如同沉默的、扭曲的听众,层层向上延伸,拱卫着下方广阔的空地与前方那巨大的舞台。
      舞台被深红色的、已然破烂不堪的天鹅绒幕布半掩着,幕布上积着厚厚的灰,边缘撕裂,如同干涸的血痕。
      而舞台上方,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一架巨大到令人心生敬畏的管风琴。它沉默地矗立在阴影中,金属音管密密麻麻,如同某种神秘的黑色森林,又像是巨兽冰冷的肋骨,森然直指穹顶。
      它便是这死寂空间的中心,是一切诡异氛围的源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陈腐气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朽木味,以及一种极淡的、若有似无的、令人不安的铁锈味。
      那低频的嗡鸣在这里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压迫耳膜的寂静,沉重得让人心慌意乱。
      四人——或者说,三人加一个刚刚归来的、身份不明的“同伴”——站在入口处的阴影里,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充满不祥与绝望气息的空间。关若雪的突然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猜疑的涟漪。
      “若雪姐姐,你……你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程林煜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身体却依旧下意识地躲在萧渡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
      关若雪没有立刻回答。她仿佛被这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攫住了心神,缓缓走到最近的一排腐朽座椅旁,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积满厚灰的椅背,留下几道清晰的痕迹。
      她低头凝视着那痕迹,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和遥远,仿佛透过这灰尘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忽然,她肩膀微微耸动,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仿佛解脱又似蕴含无尽嘲弄的笑声。
      那笑声在死寂的音乐厅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让程林煜打了个寒颤。
      她转过身,面对三人。
      脸上那精心维持的惊恐、泪痕、柔弱如同拙劣的油彩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刻入骨髓的疲惫,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再也无法掩饰的、历经漫长岁月煎熬所带来的沧桑与灰败。
      “逃?”
      她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我哪里需要逃。”
      她的声音不再娇弱颤抖,变得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质感,在这空旷的大厅里产生轻微的回响。
      “我本来就是这里的学生。”
      她抬起眼,目光缓慢地扫过震惊的三人,最终落在最为冷静的许妗脸上,“或者说,我曾经是。在这一切……尚未变成这副鬼样子之前。”
      许妗心中猛地一沉,之前的猜测被彻底证实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在上个世界就有所感触,世界里面接触到的所有怪物也好,画中人也好可能原本全部都是人类。是因为某些原因才导致他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你说什么?”程林煜失声惊呼,眼睛瞪得滚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关若雪没有理会他的震惊,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而痛苦的回忆,声音变得飘忽:
      “那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阳光和现在透过彩绘玻璃的光线差不多,只是……更温暖一些。
      然后,一切就都变了。毫无征兆,像是有人对着整个世界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又粗暴地、恶意地切换成了地狱模式。尖叫声,奔跑声,东西摔碎的声音……
      然后是,绝对的寂静。再然后,‘规则’出现了,‘课程表’贴满了走廊,‘祂’的声音开始在广播里回荡……而我们,则被永远困在了这一天,或者说,困在了这个不断循环、重启的噩梦副本里。”
      她指了指自己,眼神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麻木:“我,还有你们见过的那些‘同学’、‘老师’……我们中的大多数,都渐渐失去了自我意识,思维被同化,变成了只会按照既定规则行动的行尸走肉,等待着新一批像你们一样的‘玩家’进来,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或者……成为维持这个循环的养料。
      我已经见过了上千名玩家了。”
      “但你……”萧渡沉声道,眼神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你不一样。”
      “但我醒过来了。”关若雪接话道,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那所谓的“命运”,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在某一次循环重启后,我突然……找回了自己的意识。有时候我就在想,与其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我看着我曾经熟悉的同学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看着我的朋友在一次次的‘失败惩罚’中彻底消失……我看着一波又一波像你们一样的玩家进来,挣扎,恐惧,然后大部分无声无息地死去。
      少数所谓‘合格’的则被留下,成为新的NPC,扩充着这场永恒噩梦的演员表,维持着这个可怕的循环。”
      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那波动里浸染着深深的痛苦与巨大的无力感:“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熟悉的一切,都消失在这里了,要么就是被抹去,要么就是变成可怕的怪物。
      我比任何人都恨这个地方,比任何人都想摧毁它,让它恢复正常!或者,至少彻底终结它!”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它?”
      许妗冷静地问道,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你引导我们,监视我们,甚至可能……陷害我们。你的‘身份存疑’被系统判定,绝非偶然。”
      关若雪猛地看向许妗,眼神复杂难辨,其中有痛苦,有挣扎,甚至有一丝被误解的愤怒,但最终都化为了更深的疲惫:
      “因为我没有选择!‘祂’……或者说这个扭曲空间的意志,在允许我恢复意识的同时,也给我套上了新的枷锁——我必须履行‘职责’。
      我的职责就是引导玩家,确保‘筛选’流程能按照规则顺利进行。完美的通关者理论上可以离开——
      虽然我从未见过有人真正达成‘完美’条件。而失败的,则永远留下。如果我违背‘职责’,或者试图向玩家透露太多真相,甚至像现在这样被你们彻底识破……
      等待我的就不是简单的惩罚,而是彻底的‘净化’!连这该死的、痛苦的清醒意识都会彻底消失,真正变成和它们一样的空壳!”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变得急切起来,试图说服他们:“但这次不一样!你们很特别!尤其是你,许妗!我能够感受到你能触动那些连‘规则’都无法完全掌控的东西,比如那个钢琴少女残留的灵魂执念!
      似乎祂对你……”关若雪突然一滞,并没有将话说完,
      “还有萧渡,你的冷静、你的决断力,甚至你受伤后那种异常的腐蚀感,都说明你不寻常……甚至程林煜,你那离谱到不像话的运气……你们是这么久以来,我见过的唯一一队最有可能接近、甚至触碰到这个循环‘核心’的人!
      这也可能是祂的安排吧!”
      她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那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希望:
      “合作吧!我知道这里大部分的规则漏洞,我知道很多隐藏的通道和密室,我知道哪些NPC还残留着些许过去的记忆碎片!
      我可以帮你们避开最危险的陷阱,可以提供关键信息,甚至可以……
      在关键时刻,帮你们对付像萧慈那样被更深层‘污染’、甘愿为祂服务的玩家!只要你们能成功,只要能打破这个循环……我什么都愿意做!”
      关若雪的提议充满了诱惑,像黑暗中伸出的一根藤蔓。
      但她之前的欺骗、她此刻坦白中仍可能存在的隐瞒、以及她那与“系统”千丝万缕的联系,都让这一切充满了不确定性。
      她的痛苦看起来如此真实,但她的背叛也同样历历在目。
      巨大的管风琴投下愈发沉重的阴影,仿佛一个沉默的审判者,冰冷地注视着这场决定命运的谈判。
      稀薄的彩光落在四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内心摇摆不定的信任。
      信任早已支离破碎。关若雪的自曝带来了至关重要、颠覆性的信息,却也带来了更巨大的风险和两难抉择。
      是接受这个曾经的“敌人”如今的“潜在盟友”,将自己后背暴露在一个可能依旧危险的存在面前?还是拒绝她,依靠自己在这片更加危险、更加莫测的迷宫中独自摸索?
      选择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寂静在蔓延,只有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飘落。
      许妗的目光与萧渡短暂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极度谨慎与权衡。程林煜则看看关若雪,又看看许妗和萧渡,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
      时间,在这凝固的氛围中,仿佛也被拉长了。
      “可以,合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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