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谢氏姐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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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宣惠四十三年，腊月廿九。
卫国帝都扶风，天落大雪。
傍晚天气已经冷得不像话，已是年关将至，扶风城里分明洋溢着喜悦的气氛，街上的商商贩贩依旧起劲吆喝，熙攘的叫卖声远远地传入了府院中。
“少爷！少爷！”
房外的长廊上响起丫鬟焦急的喊声，声音由远而近。
霜轩里临窗而坐的少年闻声没动，清朗双目盯着手中的书卷似乎看得津津有味。他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张脸容十分清秀，却带着病样的白皙。此时相比于丫鬟的一脸急色，这少年却显得十分淡定，只是问道：“云香，晚饭都准备好了？”
“呃……少爷放心，早就准备好了。”
名叫云香的丫鬟答了，忽然又跳起来叫道：“少爷！老爷又罚小姐跪在大厅上呢，还喊了管家老谢去取家法，少爷你快去救救小姐……”
少年应了一声，但是没有起身，反而继续翻起手中的书册，边翻边问：“来，说说，这次我那笨蛋姐姐是把爹心爱的鹦鹉拔了毛，还是涂脏了爹的墨宝？”
云香说道：“小姐方才在屋子里耍枪棒的时候砸碎了老爷心爱的纹砚，好像、好像还有别的事情……老爷气得着实不轻！好少爷，你就快去瞅瞅吧，不然小姐倔脾气上来顶撞了老爷……”
“唔，知道了。”
少年嘴里又应了一声，将手中最后两页书册翻完，这才站起身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就要步出房门，一旁的云香早已动作迅速地为自家少爷披上一件厚厚的大麾。
院中落雪已经积得很深，少年被风一吹，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一旁的云香忙递来一只小手炉让他揣在怀中。尽管碎雪裹在寒风里吹得呼呼带响，却仍旧掩饰不住从大厅传来的谢太傅的怒吼声——
“谢春宝！你这个不肖女！”
少年神色仍旧不为所动，只是颜色稍显浅淡的轩眉一挑，安安静静地听着自家那身为一代名儒的太傅老爹喋喋不休地教训着女儿。
他这春宝姐姐，天不怕地不怕的倔蛮性子，却是最怕自家的老爹紧箍咒一般的碎嘴念叨，仁义礼义，君臣纲常。一盏茶时分过去，少年终于好像有些不耐风雪，伸手将风麾裹得更紧了些，这才掀开大厅的棉门帘，喉间咳了一声，“爹，开饭了。”
“秋白吾儿！”
谢英谢太傅正捧着被不肖女谢春宝打碎的砚台痛心疾首，眼见宝贝儿子进了来，慌忙迎了上去，“怎么不多穿些衣服？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爹叫他们去喊大夫……”
“别忙了爹，我没事，这几日好得很呢。”
谢秋白薄唇含笑，视线扫过老父手中几块碎砚，紧接着瞥向垂头跪在地上的胞姐。
“弟，你是特地来救我的吧？”
跪在地上的谢家大小姐抬头嘻嘻笑了起来，与弟弟一模一样的秀气脸儿上，全没有因为爹亲的狠狠数落而愧疚难过，反而一派的轻松嬉笑，厅中炭火燃得旺，她翘直的小鼻子上沁出几点细汗，脸颊染上的粉润色泽活像是蜜桃子，“开饭了是不？厨房张嫂说今天晚膳有醋溜鱼呢！”
秋白摇了摇头，一脸无辜，“姐姐别误会，我只是来喊爹一起用饭的。”接着又道：“而且我分明记得，今天你该去向教习坊的女官学女红的……”
“你还说，这个不肖女真是要气死爹了！”
谢太傅闻言痛心疾首，“她、她今日居然冲撞了太子殿下……”
谢家世代在卫国入仕，谢英谢太傅已然六十有三，谢夫人因为难产过世，只留下这对儿女。谢太傅思念亡妻，多年来也未曾再娶，谢家姐弟也算是他的老来子，原也是捧在手心供着养着。
一晃十六年过去，时值北方诸部来犯，卫国素来重文轻武，与这些剽悍的敌手交手屡吃败仗，谢秋白不顾老父阻拦毅然从戎，竟是一鸣惊人。不过两年光景便立功无数，疆场归来即被卫帝册封为镇军将军。
小谢将军声名鹊起，不但深得帝君信任，更不知成为了多少帝都名门闺秀们的梦中情郎。如果说谢秋白是谢太傅的骄傲，那么小谢将军的胞姐谢春宝就是谢太傅的噩梦。
尊礼重教的谢家出了个毫无大家闺秀风范的谢春宝，“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简直就是最好的写照。当然礼义持家的谢太傅虽然动不动便喊传家法，但每每在爱子谢秋白的干预下，那三指粗细的“家法”，随着谢大小姐年龄渐长，也越来越少落在过她身上。
“是太子身边的人先对燕襄哥哥口出恶言的呀……”
春宝抬头嚷嚷，忿忿不平：“下次他们再敢说燕襄哥哥的坏话，我听见一次揍一次！”
“闭嘴！”
谢太傅斥了一声，“爹说了多少遍，君臣有别，尊卑必分，你、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二皇子岂是你可以称兄道弟，太子殿下又岂是你可以动手打的！”
“爹，不是这样的！”
春宝像是有些急了，细致的眉头皱起，忍不住同她爹争辩：“燕襄哥哥早前被皇上派去苦寒的边城监军，这样一去就是数月，哪像太子在宫中养尊处优，若不是皇后……”
“给我住口！”
谢太傅厉声打断女儿的话，花白胡须一抖一抖的，眼角肌肉跳动，“你……你真是活腻味了！为人臣子的，怎可议论皇家是非！下次再让我听见，定打断你这双腿！”
春宝所说虽然似对皇家无礼，然而却是事实。当今卫国惠帝当政四十余年，早年仁厚治国轻徭薄税，深得百姓民心。时年过去，惠帝如今只有二子，太子燕旻是王皇后所出嫡子，他出生之时如今的王皇后还只是个昭仪，不过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儿送入宫中，怎样踩着别人的肩膀向上爬，本就是从出生就开始学的东西，至于一路攀爬过程中手上沾了多少人命，这自是不用多说。
王氏心思不少，加上娘家世代便是朝中权贵，不几年就“芝麻开花节节高”。她青春年少原就很得惠帝宠爱，加上惠帝人到中年膝下无子，早年又丧了皇后一直未立，这王氏诞下长子燕旻之后，不久便被立为皇后。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王家本就是卫国大族，这一下家族地位更是稳固，她哥哥王国舅手中掌了重兵，一时之间王家风头无两，可是惠帝却迟迟未立长子燕旻为太子。
说来也奇怪，自从王氏诞下龙子之后，后宫嫔妃便甚少有人再怀上龙种，即便是偶有妃嫔怀孕，也多以小产告终。到燕旻三岁之时，王国舅等一干朝臣便屡屡上书请皇帝立储君。谁知有一年春猎之时惠帝伤了腿，伤好回宫却带回一个柔婉如水的美貌女子，封为尚仪。原来这姑娘乃是惠帝春猎当地林姓小吏之女，因着被选去照顾皇帝，皇帝伤好了，心却挂在了美人身上，左右舍不下便带了回来。
王皇后原也没将这小小尚仪放在眼里，安心地协同娘家人撺掇惠帝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等她再听到那个默默无闻的林尚仪消息的时候，那出身低微又无娘家可依的柔弱女子已经快要临盆。怒火攻心的王氏当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女人虽弱，为母则强。可怜那一向柔弱无争的林尚仪挺着即将生产的肚子，竟然闯上了天德殿，口中凄声厉喊“皇上救我！”
彼时正是隆冬降了大雪，摔倒在地的林尚仪腿间流出的血红，将大殿冰凉的青砖也染红，那一日天德殿上正在早朝的百官无一不变了面色……
林尚仪就这样在天德大殿众目睽睽之下产下了皇次子燕襄，即便惠帝再喜爱林尚仪，却也无法为她开脱，燕襄还未满月，惠帝便将林尚仪送出了宫去。后来只是听说林尚仪的马车离了帝京未有多远便在大雪中翻了车滚下山崖……
这一段故事早已在所有人的缄默里成为了皇室“秘辛”，然而王皇后一党排挤近些年越来越有贤名的二殿下燕襄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
天家喜怒最是无常，难为老太傅一生鞠躬尽瘁，却不想卷入这些是非。耳听得女儿这样口无遮拦，一张老脸直气得铁青，谢秋白眼见爹爹气得狠了，俊眸扫向跪在地的胞姐，春宝原本还想辩白几句，然而弟弟眼神扫来，她张了张嘴终究是没再顶撞老爹，脸上仍是愤愤。
“好了好了，爹。”
秋白伸手搀住老爹，“我们去前厅用饭吧，至于这个‘不肖女’嘛，我们罚她就跪在这里，不许吃晚饭，好不好？”
“哼！”
谢太傅从鼻中怒哼一声，“罚你跪上一宿思过，不许吃喝！秋白，走，跟爹去前厅吃饭！”
说完一甩袖子，当先便掀帘子出去了。
火盆里的焦炭发出“噼啪”的声响，谢秋白边摇头边摸了摸鼻子跟了上去，回头又冲春宝笑道：“好姐姐，你就在这里好好跪着，若是饭后厨间有冷馒头，小弟一定给你捎两个回来！”
春宝做鬼脸：“臭小子！”
她姐弟二人一向配合无间，对老爹阳奉阴违，秋白虽然看起来嘴坏，却是比老爹还要疼这个胞姐。眼见太傅大人走远，春宝笑眯眯地站起身来，拍拍裙子对弟弟道：“我回房了，一会儿千万万别忘了把那醋溜鱼拿到我房里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谢氏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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