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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声的崩溃与安静的陪伴 ...

  •   周五的早晨,天空阴沉得像一块湿漉漉的灰布。向阳醒来时感到一阵罕见的疲惫,仿佛整夜未曾真正入睡。梦中碎片般的影像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母亲远去的背影、父亲冷漠的眼神、还有沈聿相机镜头后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

      她照例完成晨间流程,但动作比平时迟缓。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阴影。她尝试用遮瑕膏掩盖,却无济于事。

      出门时,她注意到窗台上的植物——前天买的几盆多肉和绿萝,排列得整整齐齐。这是她昨天路过花店时突然决定买的,说不清是因为沈聿工作室那些奄奄一息的植物,还是因为自己想要一点生机。

      地铁比往常更加拥挤,人与人之间的压迫感让她呼吸困难。她提前一站下车,步行前往出版社,希望新鲜空气能让自己感觉好些。

      但城市的空气并不新鲜,只有汽车尾气和即将下雨的潮湿感。

      “早啊,向阳!”林薇的声音今天听起来格外刺耳,“哇,你脸色不太好,生病了吗?”

      “我没事。”向阳简短回答,试图绕开她。

      但林薇紧跟不舍:“明天社里团建去崇明岛,你确定不去吗?听说这次有很多单身男嘉宾哦!”

      “我不去了,有些工作要处理。”这并非完全谎言,她确实需要整理《城市印记》的文稿。

      “又是工作,”林薇夸张地叹气,“你这样会错过良缘的!”

      良缘。这个词在向阳听来既可笑又遥远。她勉强笑了笑,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

      一上午,她试图集中精力审阅稿件,但注意力不断涣散。文字在眼前跳动,却无法进入大脑。她发现自己反复查看邮箱和手机,期待着什么,又害怕着什么。

      十一点左右,手机终于响了。是沈聿。

      “下午来工作室?我们可以最后过一遍选片。”他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比平时更加低沉。

      “好的。”她回答,声音比自己预期的要平静。

      “一点左右?我下午四点有个会议。”

      “可以。”

      挂断电话后,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这是他们第一次通电话,而不是发短信或邮件。他的声音直接传入耳中的感觉, strangely intimate。

      午休时,她毫无食欲,只喝了一杯酸奶。林薇和同事们相约去新开的湘菜馆,喧闹地说笑着离开。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这种安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她打开《城市印记》的文件夹,试图整理思路,但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沈聿相处的片段:他调侃的笑容、专注拍摄时的侧脸、递给她的那杯姜茶...

      手机震动,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小阳,我是爸爸。最近手头有点紧,能打两万块钱过来吗?下个月还你。”

      冰冷的文字像一把钝刀刺入胸腔。她盯着屏幕,呼吸变得困难。下个月还你——同样的承诺他已经重复了十年,从未兑现。

      她放下手机,没有回复。这种熟悉的无力感几乎让她窒息。

      一点整,她准时到达沈聿的工作室。今天开门的是他的助理,一个年轻的女孩,告诉她沈聿正在接一个重要电话。

      工作室里有些混乱,几个箱子里装着即将展出的作品,墙上挂着几张新冲洗的照片。向阳注意到那些植物看起来好多了,有人定期浇水和打理。

      “抱歉,久等了。”沈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天穿着正式些的衬衫和西裤,头发梳理整齐,看上去是要去见重要客户。

      “没关系。”向阳转身,努力保持平静。

      他们开始工作,讨论最后一批照片的选择。沈聿比平时更加专注高效,似乎真的赶时间。向阳试图集中精力,但父亲的短信像幽灵一样在脑海中盘旋。

      “这张放在都市生活系列的开篇如何?”沈聿指着一张地铁通勤族的照片。

      向阳眨了眨眼,试图聚焦:“可能太压抑了,作为开篇不太合适。”

      沈聿挑眉:“你之前说这个系列需要表现城市的真实压力。”

      “是的,但需要平衡...”她的声音逐渐变小,注意力再次涣散。

      沈聿放下手中的照片,仔细看着她:“你还好吗?今天似乎心不在焉。”

      “我没事。”她下意识回答,声音比预期要尖锐。

      沈聿没有继续追问,但目光中的关切让她更加不安。他们继续工作,但气氛明显变得紧张。

      两点左右,沈聿的助理进来提醒他准备出发。他点头,开始整理文件:“今天就到这里吧,剩下的下次再...”

      他的话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是向阳的手机。

      她看了一眼屏幕——是奶奶。通常她会在工作时间静音,但今天不知为何忘了。

      “抱歉,我接个电话。”她起身走向角落。

      “小阳啊,”奶奶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加虚弱,“你爸爸是不是又找你要钱了?别给他,他昨天回来把我这个月的药钱都拿走了...”

      向阳感到一阵眩晕,扶住墙壁才站稳:“奶奶,你别急,药钱我下午就打给你。”

      “哎,我知道你也不容易...都是我这个老太婆拖累你...”奶奶开始啜泣,“你爸妈那个没良心的,从小就把你丢给我,现在还要...”

      “奶奶,别这么说。”她压低声音,心脏狂跳,“我晚点打给你,先挂了。”

      结束通话后,她发现自己浑身颤抖。转过身,发现沈聿正看着她,眼神复杂。

      “家里有事?”他问,声音比平时柔和。

      “没什么。”她机械地回答,开始收拾东西,“我先回去了,您去开会吧。”

      沈聿没有坚持,但送她到门口时突然说:“需要帮忙的话...”

      “不需要。”她打断他,语气生硬得让自己都惊讶,“我能处理。”

      走出工作室,天空开始飘起细雨。她没有带伞,但毫不在意,只是盲目地向前走。行人们匆匆躲雨,她却希望雨下得更大些,好冲刷掉内心的混乱。

      回到办公室时,她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同事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她视而不见。

      “向阳,你没事吧?”林薇关切地问,“怎么淋成这样?”

      “没事。”她简短回答,坐回工位,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仿佛这样就能逃避一切。

      但事情并没有好转。半小时后,父亲直接打来电话。她拒接,他就连续打来。最后她只好走到楼梯间接通。

      “小阳,怎么不接电话?钱的事情...”父亲的声音带着虚伪的亲切。

      “我没有钱。”她冷冷地说。

      “你怎么会没钱?在大出版社工作,一个月至少万把块吧?爸爸这次真的有急用...”

      “你的急用永远是赌博和喝酒。”她罕见地尖锐,“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电话那头的语气立刻变了:“你怎么说话的?我是你爸!养你这么大容易吗?现在翅膀硬了是吧?”

      她直接挂断电话,手指颤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

      楼梯间安静得可怕,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二十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父母从小离异,各自组建家庭,把她丢给年迈的奶奶。除了要钱,他们几乎从不联系她。她靠自己努力读书、工作,以为能够摆脱过去,但那阴影始终如影随形。

      泪水无声地滑落,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这种熟悉的孤独感和无价值感几乎将她压垮。她总是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不值得幸福,注定孤独一生。

      手机再次震动,她看都没看就直接关机。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向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沈聿站在门口。他看上去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

      “助理说你状态不好,回来了。”他简单解释,没有问她为什么坐在地上哭泣,“我会议取消了。”

      她慌忙擦掉眼泪,试图站起来,但腿脚发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沈聿迅速上前扶住她:“小心。”

      他的触碰让她像受惊的动物一样缩回手:“我没事。您怎么回来了?”

      “我说了,会议取消。”他重复道,目光落在她红肿的眼睛上,“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她的声音哽咽,无法继续说下去。

      令她惊讶的是,沈聿没有追问,也没有试图安慰她。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给她空间整理情绪。

      “需要我送你回家吗?”他终于问。

      她摇头:“我还要工作。”

      “今天周五,已经快五点了。”他轻声说,“没有人会工作到这个时候。”

      她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这么晚,办公室大概已经空了大半。

      “走吧,”他说,语气不容拒绝,“我送你。”

      这次她没有拒绝。沈聿没有带她回工作室取车,而是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他对司机说了个地址,不是她家的小区。

      “这是去哪?”她警觉地问。

      “我的公寓,”他平静回答,“离这里近。你需要洗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否则会感冒。”

      她想要反对,但身体的寒冷和内心的疲惫让她失去了争辩的力气。

      沈聿的公寓比她想象中要简洁现代,以黑白灰为主色调,整洁得几乎没有人气,像是样板房而不是有人实际居住的地方。

      “浴室在那边,毛巾是干净的。”他指着一个方向,“我去找些你能穿的衣服。”

      热水冲刷在皮肤上,带来一丝慰藉。她站在水下很久,直到手指起皱才关掉水龙头。镜子上蒙着一层水汽,她伸手擦出一片清晰,看着镜中那个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的自己,感到一阵深深的羞耻。

      沈聿准备的是一套简单的运动服,明显是他的,但洗干净了。穿上时,她被他的气息包围——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混合着某种独特的、属于他的味道。

      走出浴室,她发现客厅茶几上放着一杯热茶和一碟简单的三明治。

      “吃点东西,”他说,自己正坐在沙发上翻阅一本摄影集,“茶里加了蜂蜜,对情绪有好处。”

      她小口喝着茶,甜暖的液体确实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沈聿没有试图与她交谈,只是给她空间和时间恢复平静。这种安静的陪伴出乎意料地令人安心。

      “谢谢。”她终于轻声说。

      他合上书,抬头看她:“好点了?”

      她点头,犹豫了一下:“我通常不会这样...失控。”

      “每个人都会有崩溃的时候。”他语气平淡,仿佛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

      夜幕降临,窗外城市的灯光逐渐亮起。客厅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落地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想谈谈吗?”他终于问,声音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温和。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讲述。起初磕磕绊绊,后来话语如决堤般涌出——童年的孤独、父母的无情索取、奶奶的疾病、永远无法摆脱的匮乏感和不配得感...

      沈聿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评判,只是偶尔点头表示理解。

      当她终于说完,感到一种奇异的空虚和轻松,仿佛多年的重负稍稍减轻。

      “我不是在寻求同情。”她最后说,声音几乎耳语。

      “我知道。”他回答,“有时候只需要有人倾听。”

      他站起身:“在这里等一下。”

      几分钟后,他拿着一个相册回来:“想给你看些东西。”

      相册里是他早期的作品,许多是她从未见过的。贫穷的村庄、残疾的孩子、被遗弃的老人...但照片中没有怜悯或煽情,只有一种深沉的尊重和共情。

      “我来自类似的地方,”他轻声说,翻到一页破旧的小镇照片,“父亲酗酒,母亲早逝。十六岁就离开家,什么都干过——工地小工,餐厅洗碗,街头卖画...”

      她惊讶地看着他。媒体上的沈聿总是那个才华横溢、玩世不恭的成功艺术家,从没有人提过这样的过去。

      “艺术是我唯一的出口,”他继续,“相机让我能够保持距离观察世界,同时又能参与其中。”他合上相册,“我们都有自己的伤痕,向阳。这不是你的错,也不定义你是谁。”

      这些话简单直接,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某把锁了很久的锁。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霓虹灯在水洼中反射出斑斓的光晕。

      “我该回去了。”她站起身,感觉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沈聿点头:“我送你。”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很安静,但不再是最初那种尴尬的沉默,而是一种舒适的、无需言语填充的宁静。

      到达小区门口,她下车前犹豫了一下:“今天...谢谢你。”

      他微微一笑:“不客气。周末好好休息。”

      她站在门口,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然后慢慢走上楼。

      公寓依然寂静,但感觉不再那么冰冷压抑。她打开手机,给奶奶转了药钱,然后给父亲发了条短信:“我不会再给你钱。如果你再骚扰奶奶,我会采取法律措施。”

      发送后,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临睡前,她收到沈聿的短信,只有三个字:“到了吗?”

      她回复:“到了。再次感谢。”

      几分钟后,又一条短信进来:“周一开始排版工作。周末愉快,向阳。”

      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名字,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其名。

      那一夜,她没有数呼吸就睡着了,而且一夜无梦。

      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她在寂静中感到的不是孤独,而是一种奇特的平静。仿佛暴风雨过后,虽然满地狼藉,但空气清新,天空开始放晴。

      在入睡前的朦胧中,她想起沈聿的话:“我们都有自己的伤痕...这不定义你是谁。”

      也许,只是也许,她可以开始相信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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