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Ⅰ破晓之天》寒色绯空

15、第一四章 灵魂的诉曲

　　“喂，喂——你到底还要搞什么！”等待了良久，青龙却依旧一幅冷寂的模样而不动声色。但是作为不安分甚至隐约还有些惊恐余悸的幽烬，他可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稍微再等一下吧。”青龙的声音毫无起伏。隐约地，甚至他好像并不太担心自己被委托的任务。

　　“哈？为什么哟？我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再拖下去，时间可是……”青龙的话语还是那样地让人不爽！

　　“我叫你等，你就乖乖地等着好了！反正，到时候你想怎么杀人都成，想把人撕成几瓣也都无所谓。”蒙着面具，青龙的脸上，依旧让人看不到表情。但是，那种沉闷之中却有着一股强大的制约力牢牢地牵制着他的同伴。

　　“混账！不知所谓！”暗骂了一声，幽烬也只好“乖乖”地憋住闷气了坐在了空中，不停地挥舞起那双爪刺『亵耻』。凌厉的爪锋不断地撕碎着腾起来的白色雾气和散落下的银色月辉。银色世界里，一阵光华夺目。而他，却也不禁一声冷笑：自己还真的是相当无聊呢。

　　不过，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身边那张面具底下，一张熟悉且精致的面孔底下正牵扯出一段“邂逅佳人”似的暖笑。而这笑着的灵魂心中，自是隐藏更深：“再稍等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下面的好戏码了。无论是他，还是她，亦或者，是她……”

　　——他知道，一切的一切，终于都走上了正轨。而那个契约，也终究会在将来的某一天里实现。

　　不过，等不到那天，就在今晚，他就已经能够面对那个苍然的身影：青龙。就像很多年前，他的记忆里的自己所说过那句话一般：“青龙，总有一天，我青龙也一定要让你尝尝被人活生生剜出眼睛的痛苦！青龙！赌上我和你相同的名字，终有一天，这世上只会存在我这一尾青龙！而你……呵呵，哈哈……”

　　有谁能够看见，那道幽暗面具底下暗藏着的灵魂的笑脸？而又有谁，能揭下他面上那张藏匿着无尽过去的面具，或者说：封印？

　　◇

　　月下光辉，银亮而轻盈。而在那片茂密的迷雾森林中心，却总有一些旁人所无法见识的场景：绯红的雾气在空气中缓缓流淌，那口水井也在不经意间还原成了那一池清波，透明而鲜红的池水中，白骨森森，俨然聚成了那池底的一座小山。

　　但是，无论这场景是多么的诡异，阴气森森，却终究有那么两个人静静地坐在湖畔，倾心诉曲。仿佛永不会有什么能撞破他们的宁静，他们的安心，他们的私密。

　　悼灵静静等待着弥月的解释，只是她却突然地伸出双手牢牢地抓住他的左手手掌，看过了才缓缓地开口道：“看来，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让你自己看清楚自己内心，知道你所最爱的人呐！”

　　“我……我难道会看不明白这一点吗？”他完全猜不透她的心思。更何况，他自己又怎么会不清楚他自己最爱的人是谁呢？

　　“当然。只有当你真正地爱上了霖儿之后，你才有可能觉醒成为青鸟了以继续你们之间未完的相守。”

　　“相守？那我，不，是青鸟，青鸟所承诺的相守，究竟是多久？”

　　“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呼——”他不由得吐出一口长气来，“若是一生一世的话，那我便该彻底地还原成为青鸟而忘记我这一生所遇到过的所有的事……和人吗？”他的意思，其实是想问：“这其中包不包括灵儿。”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呢，”三个字，就像是凌空丢给了他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霖儿说过，她是生生世世。既然，到目前为止，她都只拥有青鸟所说的『一生一世』，那么换言之，或许你便应该可以拥有她口中所说的『生生世世』吧！”

　　他有些自惭似的，将右手食指放在了口中，狠狠地咬了下去——自己这么想，是不是太过卑鄙了啊！怎么可以这么想来背叛自己的爱人呢？

　　“其实，你也不用这般自责的。”她再一次地看穿了他的内心。

　　他闻声抬起头来，却正看到那张晚霞似的脸庞上，一抹淡淡的欣然微笑静静地绽放在那里。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像是看到夕阳快要消逝时的感伤？

　　像是看着红日没入西山时的苍凉？

　　还是，像看着人之将死时的沉寂？

　　他静默地呆在那里。他等待着，他也相信着：那张脸，那个人，她一定会凑到自己的面前来的，她也一定会说出一个大秘密，说出她所知道的一切，然后便沉默地回归到那座名为『满月之井』的牢笼里去的。

　　——只是，她究竟会说出些什么秘密来呢？

　　◇

　　悲伤过后，心底，一道以怨恨为名的怒火也不由得腾地一下窜了上来，直接取代了她那熄灭的心火。不一会儿，在她的嘴角边便绽出了一朵与『死亡』同意的鸩尾花，宛如精致地刻在她左脸庞上的纹身。

　　“弥月，此仇此恨，我『鸩羽』和你不共戴天！”

　　咬牙切齿！她的双手上，仿佛是指甲突然间变长了一般，却又好像是戴上了拳套爪刺一般，凌厉地反射出一道白色裂喉的光芒来。而她脸上那朵『鸩尾花』也在悄然之间开得更盛了。一抹浓烈的怨毒油然升起，绯衣褪色，直化作深沉的暗紫色，凛冽地向外释放出幽暗的毒气。脚下，已然一片死灰。

　　『爪动撕天，月影斑驳！』

　　——那对爪刺，名为『撕月』。

　　缓缓地，泛出银光的『撕月』正用那份令空气凝结的寒气不羁地掠向那口正冒出气来的满月之井。而竖立一旁的花落也不禁开始为这份寒意震动低鸣起来。

　　——但是，正开在『撕月』主人嘴角边的那朵幽绿色的鸩尾花却已顾不上这许多了。

　　爪势凌人，寒气摄魄！

　　沉寂了数千年的『撕月』，终于又一次达到了解除封印的状态！他贪婪地呼应着主人昊空，亦或者说『鸩羽』身上的气流，将那些肃杀寒气急速地打入那口深井之中。他狂妄地笑着，向着他攻击的深井，向着操控着他的主人，向着苍穹宇宙，放肆而狰狞，不羁而大胆。一阵阴风乍起，不由得，他开始蓄力，继而低吟咆哮起来。

　　『天狗食月•命绝之刃』！

　　空气之中迅速地凝结出一条紫黑色犬类的东西，它在那里踌躇着摆动着它的右前爪——它是在准备着，准备着一个完美的速度，然后便急冲过去，毁灭一切！

　　果然，不过片刻，它的仪式便结束了，从她手里那双锐爪之下急速蹿出，伴随着她嘴角上的那番毒意，它沉吟着，肆虐的杀气一股脑地狠狠地撞向那口深井！

　　“龙城弥月，明年今日便是你们永久的忌日！”

　　嘴边一丝冷笑，她渐渐地收起爪势，眼睁睁地看着，那条“天犬”撞倒井壁，摧枯拉朽地撕扯碎了，揉成齑粉了扔到井中，堵住井口，切断月光。

　　——月，依旧如常且静谧地照落下来。但是，她已堪不破那条立于井口的紫黑色天犬，她也更穿不透那道凝结在井口表面的墨色冰层。

　　“现在，你就应该把他的心魂还给我了吧！我可怜的弥月妹子！”她依旧笑着，只是这份容颜里却也有种盛气凌人的威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当真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了！”

　　——这，便是她隐藏起来不曾让他知道或发觉的『真正』实力：鸩羽墨麟！

　　◇

　　一道绚烂的金色光华兀地闪耀在她的右掌下他的左手掌上，片刻之后，那道光华方才渐淡下去。继而地，弥月艳丽一笑，淡然说道：“你看看你的手上，看，那会是谁的名字？”

　　他沉下头看去。那手掌上，却正亮起一个『靈』字【注一】。“这是……”

　　“是你最爱的人的名字啊。有朝一日，只要那上面的字变成了『霖』字，那就是说，你离变成青鸟的时刻，很近了。”

　　“那——我究竟还要等多久？”他略显迟疑地问道。他是很想知道关于青鸟的一切，因为这是他这一世存在于世的理由，这是他必须负担起的责任和义务。但是，纵使心中觉悟再高，他却终究只是悼灵，一个独立于青鸟而存在的生命，意识体，所以他又有些自私地不太情愿去了解。毕竟，灵儿……恐怕，到那个时候，我就要将你永远遗忘了吧……

　　“看机遇吧。运气好，也许明天你就可以了。运气不好，也许只待千年。不过，你可以放心，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那你也该——噗……”极突然地，她冷不防地吐出一口鲜血来，继而脸色苍白了虚脱地捂住了胸口。

　　“你……你怎么了？”他慌张地站起身来。

　　“我没事。”她强忍着剧痛，摇着头道：“有人截断了月光，破了满月之井的道。”

　　“那……那该怎么办啊？”他有些气短地不禁也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被人破了道，或者说，在灵魂出窍的时候被人破了真身，那便该是元气大伤，任人宰割而毫无还击之力了吧！难道，当真……回天乏术了吗？只是，她却为何又是这番苦苦撑着？莫道是，还有什么秘密没有说完？

　　“镇定。你先镇定下来，好吗？”她喘着气，低沉地说着。

　　“……可是……”

　　“我没什么大事。你镇定下来，听我说。”

　　“……哦。”明明是她受了伤，却反过来居然还要她来安慰自己。悼灵不禁觉得有些尴尬了。他含糊着答应着，想过去扶她一把，却终究还是碍于礼法不敢上前，于是便痴痴地僵在那里。

　　“你听我说。”她的语速很慢，声音也变得极为低沉了，“他们以为截断了月光，冰封了了满月之井的井口，就等于是破了我的道，就可以让我元气大伤功亏一篑了再撤去法力躲起来。呵——他们未免也太小瞧我弥月了吧！”

　　“你也还是别苦撑着了吧！若是你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我可不好跟我死去的二哥哥交代啊……”话音未完，他才觉得说错了什么。是的，龙城，他的二哥哥，早就已经灰飞烟灭了。他交代，可他又能向谁人去交代呢？难不成，去那虚空境界找出构成龙城魂魄的白灵了去交代么？况且，即使那时候他当真能从那无尽的白灵中找出构成龙城的白灵，而那些早已遗忘前尘的白灵又能否听懂他的交代？“你……你还是回到井里面去好好休息吧。大不了——大不了，我等到下个满月的日子再来好了……”他的表情窘迫极了。

　　他并不知道，如果，这弥月今日里真的回到井中去了，那她下一个能走出满月之井的日子，至少也在整整一年之后——满月之井，能够让她出来呼吸人间的时刻，也仅仅只有月光最为强盛的那一个夜晚，八月十五，一年方才一次。而若是那夜天气不好，如六年前那一夜一般，过了子时，月方才现形，那她可就不得出行了。那么，她就得再搁一年才能……

　　“我说了，让你镇定！别怕，也别拦着我。给我仔细听清楚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她深呼吸一口，继而强行支撑着自己了说了起来，只是声音依旧低沉且缓速，“那八个人，关于那八个人，并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青龙一个，出水一个，明月一个，迷章一个。不是这样的！你以为自己的前世是青龙，而明月和迷章你也都见过了，那你也只差一个出水便可以解开谜题了。可这并不是真正的答案。

　　“『青龙出水，明月迷章。』这八个字，每一个字都代表着其中一个人的名字的首字。只不过，这八个字的顺序并不意味着说就是你要见到的那八个人的顺序。这八个人，就我目前所知道的，或者说，是我的夫君龙城曾经告诉过我的，只有三个人：青为『青篷』，只要你在冬至之前穿过『广鉴之门』，便可以前往废墟之城找到他。现在的他，正是『銮靖城主』。而至于龙，便是『龙城』他自己。还有明，明是『明昭』，可我却不知道他的所在。我只知道，他曾经做过铸剑师，代表作有法器『漩曳』，长剑『明辉』以及双匕『昭夜』。而再至于那剩下的五人，你应该也可以从其他人身上得到讯息。

　　“我知道，你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对这件事情不太清楚。呵呵，因为护卫着青鸟的力量，同时也护卫着那八个人，或者说是护卫着他们所知道的关于青鸟的秘密的思想，意志和灵魂不会被他人或者别的力量给堪破，或伤害，或毁灭。也许，那是你父亲的力量，也许，那本就是命中注定属于青鸟的力量，又或许只是那消失了的救世神明的力量。但是，无论如何，接下来，就得靠你自己了。而我……咳，咳……恐怕就到此为止了。”她的眼睛突然变得迷离起来，声音也渐渐地只剩下了影子，有些虚弱无力地飘散到空中，仿佛都无法凝聚成形地让人听清：“永诀了，相公……我想，我是再也看不到……那些花儿了……相公，我和你一起……”

　　暖风拂面。弥月的身体突然站立起来，而飘渺之间，却也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强行地将他提拔起来，让她的嘴唇轻触在了他的脸上。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悼灵便被压迫着闭上了眼去——也许，是被魅惑了，也许是真的，心有所动。只是，同时地，耳边却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要——”

　　他听得出来，那个惊惶的呼喊，源自于昊空姑娘。只是，此时此刻，他的身前，却也正有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正牢牢地缚住他的心脏，强硬地将一番话一场场梦境生生地烙在他的心上，让他不能自已地去忽略昊空的存在。

　　“带着我交给你的梦，前行吧……永诀了，相公，我终究还是没能替父报仇，不过好在我也没辱没你对我的……”

　　一股暖风拂面而来，他缓缓地睁开眼来。弥月的身影终于化为虚无。而她的魂魄却也逐渐地化作光点，渐散开去，不复从前。

　　“我会照做的，二嫂嫂……”一句承诺，缓缓沉入心海，郑重的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

　　月，静谧地散下。她只悠然地对这口井里束缚了五千年的孤女抱之一笑。

　　风，渐渐冷去，绯红的雾气亦随着她的魂飞魄散流逝去了。整个世界里回复了空茫的黑暗，以及溅落的月光。没有了空地，没有了冒着光芒的奇异的水井或湖泊，他只看到一团绯红的似人模样的气流正慢慢地扩散开去，淡去了，连同着那片白茫茫的雾气。

　　一切，不待阔别，沉寂，烟消云散。

　　然后，他便感觉到了，遂也调转过身子来。黑暗之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浮现而起，以及在她手里那一把散放着银色光芒的寒枪：『花落』。

　　◇

　　【注一】

　　『靈』，是为『灵』的繁体写法。此处代表的意思便是悼灵心中爱着的『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