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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icu病人如何再就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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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icu里醒过来了,尽管捡回来一条命是值得庆祝的事,但我一想到99+的微信消息,就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是从10楼高摔下来受伤的,医生说我运气很好,这样都没死,我对他笑了笑,说是我的救命恩人救了我,他连忙惊讶地问我:“那你的救命恩人还好吗?也在这个医院吗?”
要知道,一个鸡蛋从十八楼抛下来也会使人头骨破裂。
但我的救命恩人没事,他没受伤。
于是我告诉医生:“他好好的,只是有一点轻微的刮伤。”
医生惊讶到:“这是奇迹!你们俩都是!”
醒来后的时间里,我在医院无所事事,每天像史铁生一样看着窗外,他在看落叶,我没落叶可看,只能看枯枝,看够了就看旁边病床上的人,他也是从楼上掉下来的。
我始终不愿意打开手机,宁愿无聊寂寞没人说话,我也不想面对。
三天后,隔壁床的人醒了,他重返世界听到的第一句话来自我,我说:“你好啊。”
他有点迷茫,看了看我,然后又看看自己,对我说:“我没死?”
这不是和我对着干吗,我都祝他“你好”了。不过我才回到这个世界不久,容忍度很高,于是我笑眯眯地告诉他:“是的,你很幸运,你没有死。”
他立刻肉眼可见的瘪下去了,失落的对我说:“我以为这次必死无疑的。”
我想过去抱他一下,但是我下不了床。于是我转而求其次,伸过手去想拍拍他,然后我发现我手也不够长。我只能再求其次,伸了一只脚过去踢了他一下。这是很有诚意的安慰了!要知道我的脚还骨折着,我是利用核心力量把脚送过去的!
他惊讶的抬头:“你干嘛?”
“安慰你呢,别紧张。”
他就笑了,说我真逗。
然后我就问他为什么要死,他瞬间又蔫了,告诉我:“活着好累,我不想被任何人催着往前走了。你呢?你又为什么要死?”
我没正面回答他,只是吐槽我的公司,我俩大侃特侃,从下午聊到晚上,直到护士过来催我们睡觉。
闭眼之前,我还是回答他了:“我不是自杀,我是被人推下楼的。”
他没回答,闭着眼睛,我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这段时间,我们变得很熟,也许是因为从早到晚都生活在一起,也许是因为我们志趣相投,总之我们从天南聊到地北,每天都有新话题,并且从来不会无话可说。我已经知道知道了他叫李不息,还知道了他是本地某个知名上市公司的CEO,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眼睛都瞪大了,然后我又很世俗且没有边界感地问他:“那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他说了一个我这辈子都赚不到的数。
我震惊地僵在那里了,回过神来之后,我很严肃的告诉他:“你下次死之前记得先把银行卡里的钱转给我。我要带着你的钱活下去。”
他笑了,问我怎么不问他:“你都有这么多钱了干嘛还自杀。为什么不指责他脆弱?”
我想了想,回答他:“痛苦是不能被计量的。”
醒来后一个月,我出院了,我买了一大束花,准备送给我的救命恩人,走之前李不息坚决要扫码加我的微信,我没答应他——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总不能手绘一个二维码给他吧?
他看着我抱着的那一大束花,有点恼火,问我:“是因为怕你女朋友吃醋吗?”
我说没有,并且为了不让他肝旺,只好告诉他我没有女朋友,花是给救命恩人的,我不想开手机,不想面对微信那一大堆消息,还告诉了他我的电话号码。
让他知道我不愿打开手机的时候,我有一种羞耻感,仿佛内心最脆弱的地方被拿出来供他打量了一遍。
他并没说什么,只是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把我的手机号存好,并且嘱托我一定不要换电话卡。
他怎么知道我原本打算出门就换的,好吧,这下我只能忍辱负重的答应他了。
我回到了我坠楼的地方,距我坠楼十米远的地方有一棵大银杏树,那天我被推下楼的时候正好遇到大风,把我吹到我的救命恩人身上,它拦了我一下,我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我把花摆在它前面,跪下去对它磕了三个头。
我说:“谢谢救命恩人,不对,救命恩树,我现在没什么好给您的,只好给您花牲了,时代进步了,法治社会,人牲不合法,您体谅体谅。”
沉默良久,我被风吹得开始打喷嚏了,才准备要走。
我最后朝他拜了拜,转过身之后又回过头再看了它一眼。
回头看它那一眼,我在心底许了一个愿望:我希望它再保佑我一次。
毕竟我马上就要回去和推我下楼的人相处了。
回家后,我先是把他踢乱的鞋整理好,然后才抬头看沙发上随意靠着的那个人。
“你怎么还没死?”他边喝可乐边问我。
“您都能长生不老,我为什么不能活着?”我怼回去。
他是秦始皇,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被我撞见了,于是赖上了我。
秦王并没生气,而是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用嘲讽的语气说:“本王续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他接着说:“你呢,你干了什么?”
我反驳他:“你在这个社会不也一事无成,有本事你不要吃我的用我的睡我的。”
他不说话了,但仍然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
三天后,我实在受不了他了,很狼狈的从家里出来,顺便还窝囊的把他吃剩的垃圾带出来了,我不想回家之后发现我的家被蟑螂占领。
走之前他依旧嘲讽我:“懦夫就是懦夫。”
我关上门,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
我的确是懦夫,我仍旧不敢打开手机,也不敢再联系李不息,尽管在医院里我们之间没了差距,一样都是会生病会痛苦的人。但重返社会之后,我们之间的鸿沟依旧不可跨越,每天我都看着本地新闻频道的报告,看媒体夸他所在的企业如何为当地经济做了贡献,如何承担社会责任,如何促进就业。
我怎么敢嘲笑他的痛苦?他光是存在就成为了那么多人活下去的生路。
丢垃圾时,我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李不息站在不远处,他穿着黑色呢子大衣,高得出挑,在空旷的雪地里格外显眼。他在抽烟,看见我,他便把烟掐了,走过来丢在我身前的垃圾桶里。
他说:“你好啊。”
我有点迷茫,并且不知所措,只能硬着头皮也对他说了声:“你好。”
他问我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问我手机还是没开机吗,又问我要不要去他那里工作。
我一个都不想回答,并且很想逃避,只好转身就走。
他拉住我,又问:“为什么不理我?”
我拧着眉让他松开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显得有些失落,对我说:“你也觉得我很脆弱吗?”
我连忙说不是,看他这样又实在不忍心,只好把心里话告诉他:“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敢联系你,即使你在医院,电视上也能了解到你的消息,这让我觉得……我们的相识很不真实。”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吻了过来。
我愣了两秒,然后一把推开他,他被我推得跌倒在雪地上,摔了好大一个坑。
我并没有心思扶他,大声地吼他:“你干嘛!”
他显得很委屈,可怜兮兮地对我说:“我屁股好疼。”
我又不忍心了,只好去把他扶起来。
他满意了,又不委屈了,我心恨得痒痒,想把他再推回去一次,他得意什么。
“我们熟吗?就算熟了也不能随便干这事儿吧!”我有些抓狂。
“我们难道不熟吗?”他反问我,“更何况我俩的关系本来就可以干这个啊。”
我有些迷茫了:“我俩什么关系?”
我怎么不知道。
他说:“你难道忘了你要我死前把钱转到你银行卡上吗?第一顺序继承人只有配偶、子女和父母,我既没有子女又没有父母,现在只有配偶是我的第一继承人了。”
我无话可说,感觉他比秦始皇更厉害,只好沉默地冲他竖了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