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哑》》端汀

47、第 47 章

　　李太妃的死在深宫中并未掀起太大波澜，对外只宣称“旧疾复发，薨了”。瑞王听闻后，称病闭门不出，显然是吓破了胆，短时间内再难掀起风浪。朝堂上下经过那日雷霆震慑，也变得异常“乖巧”，至少表面如此。

　　年关宫宴如期而至。

　　这是新朝初立后的第一个大型宫宴，意义非凡。宫内张灯结彩，笙歌鼎沸，试图洗刷去岁末的血腥与阴霾。文武百官、宗室皇亲、有诰命的夫人小姐们依序入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我端坐于御座之上，身着玄色绣金龙袍，面色平静，接受着众人的朝拜。燕慕寒依旧一身戎装，按刀立于我御座之侧稍后的位置，身姿笔挺，面色冷峻，目光如电般扫视着全场，警惕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经过朝堂流言一事，他如今更是寸步不离，那护卫的姿态，强势得不容置疑，也明确地向所有人宣告着他的地位。

　　宴至中途，气氛渐酣。按照旧例，内务府安排了歌舞杂耍助兴。丝竹声中，舞姬水袖翩跹，身姿曼妙。

　　席间不少年轻臣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低声交谈，面露欣赏之色。更有几位宗室子弟，看得目不转睛，甚至举杯互相示意，品评几句。

　　我对此并无多少兴趣，只懒懒地支着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白豫低声汇报各地送来的年礼清单。

　　忽然，我感觉到身侧那道始终存在的、灼热的视线似乎变得更加……具有实质性的压迫感。

　　微微侧目，只见燕慕寒虽然依旧保持着警戒的姿态，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并未看向场中歌舞，而是沉沉地、一瞬不瞬地落在我身上。见我看来，他眼神闪烁了一下，非但没有避开，反而抿了抿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那眼神里混杂着极强的占有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仿佛在说：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比我好看？

　　我被他这毫不掩饰的、近乎幼稚的醋意弄得一怔，随即心底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这头狼，领地意识未免太强了些。

　　我故意不看他，反而将目光投向场中，似乎看得更“专注”了几分。

　　果然，身侧那道的目光几乎要凝成实质，带着灼人的温度，死死钉在我侧脸上。我甚至能听到他略微加重的呼吸声。

　　就在一曲终了，舞姬施礼退下，赢得一片礼节性的赞赏之声时，我忽然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闹得朕有些头痛。”

　　话音落下，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再次聚焦。

　　燕慕寒几乎是立刻上前一步，俯身急问，声音里的担忧毫不作伪：“主公？可是不适？末将这就传太医！”

　　“不必。”我摆摆手，目光却并未看他，反而扫向刚才那几个看得最起劲的宗室子弟，语气淡漠，“歌舞虽好，看久了也难免乏味。朕有些累了。”

　　那几个子弟吓得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我这才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全场：“众卿继续尽兴。燕世子，”我终于看向他，淡淡道，“扶朕回去歇息。”

　　“是！”燕慕寒声音洪亮，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难以抑制的……得意？他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虚扶住我的手臂，姿态恭敬无比，但那微微挺直的背脊和扫向全场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却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看，主公只要我。

　　在百官和宗室们复杂各异的目光注视下，我就这样在燕慕寒的“搀扶”下，提前离席。

　　走出喧闹的大殿，寒冷的夜风一吹，精神倒是清明了几分。

　　“主公，您真的无碍？”燕慕寒依旧紧张地打量我的脸色。

　　“无事。”我抽回手臂，淡淡道，“只是不喜欢那吵闹罢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笑容在宫灯映照下，竟有几分傻气：“原来主公是……末将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我瞥了他一眼，懒得解释。

　　他却自顾自地高兴起来，跟在我身后半步的距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回到寝殿，他照例忙前忙后，端来温水，又去检查炭火，嘴里还念叨着：“主公不喜吵闹，以后这等宴会，末将都陪着您早点回来。那些歌舞确实没什么好看，靡靡之音，乱人心志……”

　　我坐在榻边，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听着他絮絮叨叨，忽然开口打断他：“燕慕寒。”

　　“末将在！”他立刻转身，站得笔直。

　　“今日宫宴，你的眼睛，都快长在朕身上了。”我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燕慕寒身体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闪过一丝慌乱，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眼神飘忽，不敢与我对视：“末将……末将是在护卫主公安危……”

　　“是吗？”我微微倾身，靠近他一些，目光落在他通红的耳朵上，“朕怎么觉得，你是在……吃味？”

　　“我……我没有！”他猛地抬头否认，声音却因为心虚而拔高，眼神躲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狼，“末将只是……只是尽忠职守！”

　　看着他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慌乱模样，我心底那点恶劣的趣味得到了极大满足。不再逼他，重新靠回软垫，懒懒道：“罢了。去把今日新进上的那批南诏贡茶泡一盏来，要浓些，醒醒神。”

　　“是！末将这就去！”他如蒙大赦，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退了出去，背影都透着股狼狈。

　　我看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头狼，有时候，倒是纯情得可爱。

　　不一会儿，他端着泡好的茶回来了，神色已经恢复了不少，只是耳根还残留着红晕，将茶盏小心翼翼递给我时，手指尖都有些发颤。

　　我接过茶盏，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差点把茶盏打翻。

　　“毛手毛脚。”我蹙眉。

　　“末将该死！”他立刻请罪，脸色懊恼。

　　“行了。”我抿了口茶，茶香醇厚，确实提神，“今晚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他却站着没动，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末将……就在偏殿守着。主公若有任何不适，随时唤我。”

　　我看他一眼，没再坚持：“随你。”

　　他这才松了口气，行礼退下。走到殿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充满了眷恋和一种小心翼翼的守护。

　　殿门轻轻合上。

　　我摩挲着温热的茶盏，看着窗外依旧纷飞的雪花。

　　年关宫宴，提前离席，独携“侍疾”的北境世子……明日，不知又会有怎样的流言传出。

　　不过，朕不在乎。

　　甚至……有点期待看到那头狼，明天又会是怎样一副紧张又得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