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她的九年又三天》姛她非零

23、写给你的，无人阅读的日记

　　常溪亭的床头柜里，锁着一本厚厚的、米白色的笔记本。
　　那是祝余的日记。
　　其实也算不上是交换，因为自始至终，只有祝余一个人在写。
　　故事开始于高一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祝余神秘兮兮地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本子，将其中一个塞到常溪亭手里，眼睛亮晶晶的：“溪亭，我们写交换日记吧！”
　　常溪亭当时正被一道物理题烦得不行，接过本子随手翻了翻，嗤笑一声：“幼不幼稚？多大了还玩这个。”
　　她把本子扔回给祝余，“要写你自己写，我没空。”
　　祝余眼底的光黯了一下，但很快又亮起来，抱着两个本子，声音轻轻的：“没关系，那我先写。等我写满了，你再看。”
　　常溪亭不置可否，转头又扎进了题海里。
　　她早就忘了这回事。
　　直到整理祝余遗物时，祝余的妈妈红着眼眶，将这个米白色的本子递给她：“小亭，这个……余余之前说过，是给你的。”
　　常溪亭怔怔地接过。本子很新，似乎没写多少。她当时心口堵着巨石，没有勇气翻开，便将它锁进了床头柜，一同锁起来的，还有那场大火的灼痛和无法言说的愧疚。
　　很多年后，当她终于从自己编织的九年幻梦中挣扎着清醒，当她有力量去直面那片烧焦的废墟时，她才终于，颤抖着取出了那个本子，翻开了第一页。
　　日期是她们高一开学后不久。
　　「9月15日晴
　　溪亭今天又和物理老师顶嘴了，被罚站了一节课。她站在教室后面，还是一副拽拽的样子，好像罚站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不过，她好像真的什么都懂，真厉害啊。」
　　「10月3日阴
　　妈妈又打电话吵架了，好烦。躲在楼梯间哭的时候，被溪亭找到了。她什么都没问，就塞给我一盒酸奶，是我最喜欢的那种。她其实很细心，对吧？」
　　「10月20日晴
　　溪亭给我讲数学题，讲了三遍我还是没懂，她气得差点把笔掰断，但最后还是耐着性子讲了第四遍。她讲题的时候，眼睛特别亮，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一页一页，记录着那些常溪亭早已遗忘，或者从未留意的细碎片段。
　　祝余的文字干净又细腻，像她的人。
　　里面有大片的迷茫，有家庭带来的阴郁，有病情发作时的痛苦挣扎——“今天又失控了，砸了东西，对不起妈妈。”“情绪像沉在深海里，喘不过气。”“药好苦，但必须吃。”……
　　但更多的，是关于“溪亭”。
　　「今天溪亭骑车带我，闯了红灯，被交警叔叔教育了，她还在那笑。」
　　「溪亭说以后要当建筑师，盖最高的楼。那我呢？我能做什么？」
　　「和她在一起，好像连下雨天都没那么讨厌了。」
　　常溪亭的指尖抚过那些已经微微褪色的字迹，仿佛能触摸到十六岁的祝余伏在桌前，认真书写时的温度。
　　那些被她的粗心和年少轻狂忽略掉的依赖、信任、以及……或许更深的情感，此刻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溺毙。
　　日记的最后一页，停留在火灾发生的前一天。
　　「11月7日晴
　　天气真好。和溪亭约好了明天放学去书店，她说新到了我想要的画册。然后要去喝酸奶！希望明天快点来。
　　PS：溪亭，如果……如果你以后看到这里，会不会笑我写得幼稚？不过，没关系。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字迹在这里结束。
　　下面，是大片的、刺眼的空白。
　　常溪亭死死盯着那句“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视线彻底模糊。
　　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像十六岁那个秋天，永远无法晾干的雨季。
　　她拿起笔，颤抖着，在那片空白上，开始写。写那些迟到了九年的回复。
　　「祝余，对不起，那天我迟到了。」
　　「你一点都不幼稚。」
　　「你写的数学步骤，我看懂了，很简单。」
　　「那种酸奶，我买了很多，但再也没有那时的味道了。」
　　「我成了建筑师，盖了很多楼，但最高的那一栋，我不知道该盖给谁看。」
　　「我也……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她写了很多很多，仿佛要将九年来的孤独、悔恨、思念，以及那场盛大幻想破灭后的空虚，都倾倒进这本无人阅读的日记里。
　　笔尖划破纸张，泪水浸透字句。
　　这不是交换日记。
　　这是一个人的独白。
　　是一场跨越了生死界限的、迟到的对话。
　　是她献祭给回忆的、永不痊愈的伤疤。
　　合上日记本，常溪亭将它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拥抱住那个停留在十六岁、穿着蓝白校服、对她微笑的少女。
　　窗外，夜凉如水。
　　而她的晚安，再也等不到那个轻软的“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