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时鹤影诗韵长》鲸臆

1、第 1 章

　　大启王朝，景和三年，三月。
　　江南的春总来得早，沾着水汽的风裹着满城花香，从平江府的青石板路上漫过，将临河酒肆的杏黄旗吹得猎猎作响。
　　今日是花朝节，本该是少女们簪花斗草、才子们吟诗作对的热闹日子，可码头边却围着一圈人，吵嚷声盖过了远处的丝竹。
　　“让让！都让让！”
　　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嗓音，不似寻常市井的粗粝，倒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朗。
　　挤在最前面的几个壮汉回头，见来人身量挺拔，穿着件月白锦袍，腰束玉带，墨发用一支玉簪松松挽着。
　　他面容俊朗，剑眉斜飞入鬓，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添了几分清俊，只是此刻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
　　这便是萧云鹤。他从漠北来，一路南下赴京赶考，途经平江府，本想趁着花朝节逛逛这江南水乡，却没成想刚到码头就撞见了热闹。
　　“公子莫管闲事！”一个穿短打的汉子劝道，“这是王员外家的恶奴，在抢那卖唱的姑娘呢！王员外是本地的地头蛇，咱们惹不起！”
　　萧云鹤顺着汉子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凶神恶煞的仆役正架着一个穿青布衣裙的少女。
　　少女怀里抱着一把琵琶，哭得梨花带雨，挣扎着喊道：“放开我！我不卖身！我要找我爹！”
　　旁边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胖子，穿着绸缎衣裳，手里摇着折扇，色眯眯地盯着少女：“小美人，跟了我家员外，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比你在这码头卖唱强多了！”
　　萧云鹤眼底寒光一闪。他出身将门，祖父和父亲都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虽然后来家族遭人陷害，家道中落，但骨子里的侠义之气却没丢。
　　他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冷了下来：“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就不怕王法吗？”
　　那山羊胡转头见是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顿时嗤笑一声：“王法？在这平江府，我家员外就是王法！小子，我看你是外地来的吧？识相的赶紧滚，不然别怪爷爷不客气！”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仆役就放下少女，撸起袖子朝萧云鹤走来。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有人小声劝萧云鹤快跑，也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萧云鹤却站在原地没动，等那两个仆役冲到跟前，他才微微侧身，右手快如闪电，抓住左边仆役的手腕，轻轻一拧。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仆役惨叫着倒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
　　右边的仆役见状，挥拳就打，萧云鹤俯身避开，抬脚踹在他的膝盖上，仆役也哀嚎着跪了下去。
　　不过瞬息之间，两个壮汉就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山羊胡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的折扇都掉在了地上：“你……你是什么人？敢管我家员外的事！”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萧云鹤。”萧云鹤掸了掸锦袍上的灰尘，语气平淡，“劝你回去告诉你家员外，再敢作恶，下次就不是断手断脚这么简单了。”
　　山羊胡哪里还敢多话，连滚带爬地扶起两个仆役，一溜烟跑了。
　　周围的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纷纷夸赞萧云鹤武艺高强、胆识过人。
　　那卖唱的少女连忙上前，对着萧云鹤屈膝行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苏玲儿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多礼。”萧云鹤温声道，“姑娘可有去处？若是无处可去，我可以帮你找家客栈暂住。”
　　苏玲儿眼圈一红，哽咽道：“我爹是个船工，前几日出海运货，至今未归，我只好来码头卖唱，想攒点钱去找他……可没想到遇到了恶奴。”
　　萧云鹤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他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临河茶楼上，一个女子正凭栏而立，手里拿着一方水绿色的丝帕，似乎是刚才不小心碰掉了什么东西。
　　那女子穿着件淡粉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梅花，乌黑的长发挽成垂挂髻，插着一支碧玉簪，鬓边别着两朵新鲜的白玉兰。
　　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双杏眼清澈如水，此刻正低头看着楼下，眼神里带着几分歉意。
　　萧云鹤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竟一时忘了说话。
　　他走南闯北，见过不少美人，可从未见过这般气质的女子，仿佛江南的春色都凝在了她身上，温婉又清雅，让人移不开眼。
　　那女子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脸颊微微泛红，连忙收回目光，将手中的丝帕重新握好，转身想退回茶楼里。
　　可就在这时，茶楼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穿着锦袍的公子哥带着几个仆役，拦住了女子的去路：“柳姑娘，本公子邀你赏春，你怎么躲到这儿来了？”
　　萧云鹤眉头一皱，听这公子哥的语气，显然是在纠缠那女子。
　　他抬头望去，只见那女子皱着眉，语气冷淡：“李公子，请你自重，我已有约，不便与你同行。”
　　“有约？”那李公子嗤笑一声，伸手就要去碰女子的肩膀，“在这平江府，谁敢跟本公子抢人？柳姑娘，你就从了本公子吧，保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李公子就是这么给李家丢脸的？”
　　李公子转头一看，见是刚才在码头教训恶奴的萧云鹤，顿时怒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管本公子的事！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平江府知府！”
　　“原来是知府大人的公子。”萧云鹤冷笑一声，“难怪如此横行霸道。只是不知道知府大人教没教过你，为官者当爱民如子，而不是纵容家人作恶。”
　　“你敢教训我？”李公子气得脸色发青，挥手对仆役们喊道，“给我打！把这小子打出平江府！”
　　几个仆役立刻朝萧云鹤冲来。
　　萧云鹤站在原地，脚步未动，等第一个仆役冲到跟前，他侧身避开，同时伸手抓住仆役的胳膊，轻轻一推，仆役就踉跄着撞向旁边的柱子，疼得龇牙咧嘴。
　　剩下的几个仆役见状，不敢再贸然上前，只是围着萧云鹤，虎视眈眈。
　　李公子见状，更是气急败坏：“废物！一群废物！给我上啊！”
　　就在这时，茶楼里的女子突然开口了：“李公子，你若再纠缠不休，我便去知府大人面前，说你强抢民女、欺压百姓！”
　　李公子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女子，脸色阴晴不定。
　　他知道这女子是江南书香世家柳家的千金柳诗韵，柳家虽然不是官宦之家，但在江南一带颇有声望，连他爹都要给几分面子。
　　若是柳诗韵真的去告状，他爹肯定会责罚他。
　　他咬了咬牙，狠狠瞪了萧云鹤一眼：“小子，你给本公子等着！咱们走着瞧！”说完，他带着仆役，悻悻地离开了茶楼。
　　危机解除，柳诗韵松了口气，她走到栏杆边，对着楼下的萧云鹤屈膝行礼：“多谢公子再次出手相助，小女子柳诗韵感激不尽。”
　　“柳诗韵……”萧云鹤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这名字就像她的人一样，温婉又雅致。
　　他拱手回礼：“柳姑娘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
　　柳诗韵抬头看向萧云鹤，见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眼神清澈，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涟漪。
　　她轻声问道：“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来自何方？”
　　“在下萧云鹤，从漠北来，途经平江府，准备赴京参加春闱。”萧云鹤如实答道。
　　“原来是萧公子，”柳诗韵眼睛一亮，“久闻漠北风光壮丽，萧公子能从那里来，想必见识不凡。今日恰逢花朝节，平江府的春景正好，不知萧公子可有兴趣，与我一同赏春？”
　　萧云鹤心里一喜，他本就对柳诗韵颇有好感，此刻听到她的邀请，自然不会拒绝：“能与柳姑娘一同赏春，是在下的荣幸。”
　　柳诗韵微微一笑，转身下了茶楼。
　　不多时，她就出现在了码头边，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
　　她走到萧云鹤面前，将食盒递给他：“这是我亲手做的桃花糕，公子若不嫌弃，便尝尝吧。”
　　萧云鹤接过食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几块精致的桃花糕，粉粉嫩嫩的，还带着淡淡的桃花香。
　　他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只觉得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满口都是春天的味道。
　　“好吃。”萧云鹤由衷地赞叹道，“柳姑娘的手艺真好。”
　　柳诗韵脸颊微红，轻声道：“公子喜欢就好。我们走吧，前面就是平江府最有名的桃花坞，现在正是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
　　萧云鹤点了点头，与柳诗韵并肩而行。
　　两人沿着临河的街道往前走，路边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粉色的花瓣落在青石板路上，像是铺了一层粉色的地毯。
　　偶尔有乌篷船从河上划过，船夫唱着江南的小调，声音悠扬婉转。
　　“萧公子，你从漠北来，那里的春天是什么样子的？”柳诗韵好奇地问道。
　　萧云鹤想了想，答道：“漠北的春天来得晚，四月才会回暖。那里没有江南这么多的花花草草，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奔腾的骏马。春天的时候，草原上会开满黄色的野花，远远望去，像是铺了一层金色的毯子。风一吹，就能闻到青草的味道。”
　　柳诗韵听得入了迷，眼睛亮晶晶的：“听起来好壮观啊。我从小就在江南长大，还从未见过草原呢。”
　　“以后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漠北看看。”萧云鹤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觉得有些唐突，脸颊微微泛红。
　　柳诗韵也愣了一下，随即脸颊绯红，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轻声道：“好啊，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去看看。”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淡淡的暧昧。
　　萧云鹤看着身边的柳诗韵，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轻轻颤动着。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能一直这样与她并肩而行，该多好。
　　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了桃花坞。
　　这里的桃花开得比路边更盛，成片的桃林像是一片粉色的海洋。
　　许多才子佳人都在这里赏春，有的在吟诗作对，有的在抚琴弄箫，还有的在放风筝。
　　“这里的桃花真美。”柳诗韵赞叹道，她走到一棵桃树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瓣，眼神温柔。
　　萧云鹤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的身影，只觉得眼前的美景都比不上她的万分之一。
　　他轻声道：“桃花虽美，但在我看来，却不及柳姑娘万一。”
　　柳诗韵闻言，脸颊更红了，她抬头看向萧云鹤，眼神里带着几分羞涩，还有几分欢喜。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个声音喊道：“诗韵！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白袍的公子哥骑着一匹白马，正朝他们走来。
　　那公子哥面容俊秀，气质儒雅，只是眼神里带着几分急切。
　　“是苏公子。”柳诗韵轻声对萧云鹤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萧云鹤心里一动，问道：“这位是？”
　　“他是苏文轩，苏尚书家的公子，我们两家是世交。”柳诗韵答道。
　　说话间，苏文轩已经到了两人面前。
　　他翻身下马，目光落在萧云鹤身上，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诗韵，这位是？”
　　“这位是萧云鹤公子，从漠北来，准备赴京参加春闱。今日我在码头遇到点麻烦，多亏了萧公子出手相助。”柳诗韵介绍道。
　　苏文轩点了点头，看向萧云鹤的目光依旧带着几分警惕：“原来是萧公子，多谢你对诗韵的照拂。”他顿了顿，又对柳诗韵说道：“诗韵，我找了你好久，你娘让我来告诉你，家里有点事，让你赶紧回去。”
　　柳诗韵愣了一下，疑惑地问道：“家里出什么事了？”
　　“具体我也不清楚，你娘只说让你赶紧回去。”苏文轩答道，眼神里带着几分急切。
　　柳诗韵心里有些不安，她转头对萧云鹤说道：“萧公子，实在抱歉，家里有事，我得先回去了。”
　　萧云鹤点了点头，说道：“没关系，你赶紧回去吧，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来找我。我住在前面的悦来客栈。”
　　“好。”柳诗韵点了点头，她从袖中取出一方水绿色的丝帕，递给萧云鹤，“这方丝帕送给你，就当是谢你今日的救命之恩。”
　　萧云鹤接过丝帕，丝帕上带着淡淡的清香，还有柳诗韵的体温。
　　他握紧丝帕，说道：“柳姑娘，路上小心。”
　　柳诗韵点了点头，跟着苏文轩离开了。
　　萧云鹤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期待。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丝帕，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针脚细密，可见绣帕之人的用心。
　　“萧云鹤……”他在心里默念着自己的名字，又想起柳诗韵的名字，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他觉得，这次途经平江府，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就在这时，他的随从萧忠走了过来，低声道：“公子，我们该走了，再不走，就赶不上今日的客栈了。”
　　萧云鹤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刚才柳诗韵站过的地方，掉了一支碧玉簪。
　　他弯腰捡起玉簪，只见玉簪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质地温润。
　　“这是柳姑娘的玉簪。”萧云鹤心里一喜，他转头对萧忠说道：“萧忠，你先去客栈订好房间，我去柳府送完玉簪就来。”
　　不等萧忠回答，萧云鹤就拿着玉簪，朝着柳诗韵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玉簪亲手还给柳诗韵，或许，还能再见到她一面。
　　萧云鹤沿着街道快步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了柳诗韵和苏文轩的身影。
　　他正要上前，却听到苏文轩对柳诗韵说道：“诗韵，你跟那个萧云鹤是什么关系？我看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柳诗韵皱了皱眉，说道：“苏公子，我与萧公子只是今日刚认识，他救了我，我不过是与他一同赏了会儿春而已。”
　　“刚认识就跟他单独赏春？”苏文轩的语气有些不满，“诗韵，你别忘了，我们两家是世交，你爹娘也有意让我们……”
　　“苏公子！”柳诗韵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冷淡，“我与你只是朋友，还请你不要再说这种话。”
　　苏文轩脸色一沉，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柳诗韵加快了脚步，往前走了。
　　萧云鹤站在不远处，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原来苏文轩对柳诗韵有意思，而且柳家与苏家还是世交。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却见柳诗韵突然停下了脚步，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她摸了摸头上的发髻，脸色微微一变：“我的玉簪呢？刚才还在的……”
　　萧云鹤心里一动，立刻走上前，说道：“柳姑娘，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柳诗韵转头一看，见萧云鹤手里拿着的正是她的碧玉簪，顿时喜出望外：“对！就是这个！多谢萧公子，我还以为丢了呢。”
　　萧云鹤走到她面前，将玉簪递给她：“我刚才在桃花坞捡到的，见你走得急，就追过来了。”
　　“真是太谢谢你了。”柳诗韵接过玉簪，重新插回发髻上，眼神里满是感激。
　　一旁的苏文轩见萧云鹤追了过来，脸色更加难看，他冷冷地说道：“诗韵，我们该走了，别让你娘等急了。”
　　柳诗韵点了点头，对萧云鹤说道：“萧公子，今日多谢你，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不必客气。”萧云鹤说道，“你赶紧回去吧，路上小心。”
　　柳诗韵再次点了点头，跟着苏文轩离开了。
　　这次，她没有再回头，只是她的脚步似乎比刚才慢了一些。
　　萧云鹤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心里有些失落。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水绿色丝帕，又想起柳诗韵的笑容，心里又泛起一丝欢喜。
　　他知道，这次与柳诗韵的相遇，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