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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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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时候尤西嘉说要去考研。而且她说要考的就是戴双那所大学,所以这房子还可以再住几年。
“要是成功的话,你就是我学姐了。”
考试那天早上天还没亮,路灯下能看到细雪,送尤西嘉进考场前戴双本来还想给她加油,尤西嘉说不用,她选这所学校是最想通过最小成本实现梦想,毕竟考不考研她都已经从首都辞职了,现在追梦是沉没成本最小的,不成功也不要紧,反正什么专业都不好找工作。
“我仔细想过了,”她呼出一口白气,“这个世界上人会累死但不会饿死,所以我不想以后了。以后以后,到底得以后到哪一天?”
她们一直都没找到那个可以去看红叶的以后,她们差点都没有以后了。
戴双心想也许尤西嘉也是个悲观分子,这倒是和她不谋而合。她支持尤西嘉的一切决定,但是绝不想让尤西嘉吃苦,毕竟尤西嘉是个有梦想的人,她没有,她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她来保证她们不会饿死,而且今天她还得到了钥匙。
尤西嘉故作轻松地开玩笑:“回家的时候我还能看见你吗?行行好,考试要考两天的,要走也明天再走吧。”
戴双作势要把钥匙再塞回她口袋,两个人又闹了一会儿,戴双才目送她进考场。天开始发亮,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这片曾经还算熟悉的地方闲逛。
好像从上大学开始,她去哪里都是有很明确的目的地的,急匆匆地从学校到补习班,急匆匆地去找尤西嘉,急匆匆去解决一个又一个问题,去挣钱还账,房租、生活,尤西嘉刚开始工作的时候说感觉被迫成为了大人,她没什么太大感觉。承担责任就是成为大人的话,她小时候就是个大人了。
她很羡慕尤西嘉,她能说出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尽管一开始她也不够坚定地没选择喜欢的那条路,但她至少了解自己。戴双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她喜欢钱,喜欢钱带来的确定感,钱可以还账,可以买喜欢的东西,可以哄人开心,可以让她有尊严,可以让她离过去远远的。所以失业的那段日子里她简直失去了人生方向,她又没法和尤西嘉结婚,只能通过各种物质的堆积来确认一种安全感,不仅是感情,更是她生活的安全感。
天完全亮了。街上的行人陆续多了起来,她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附近的菜市场,这个比城市最先苏醒的地方,热闹、鲜活、廉价。这让她想起半年前在洗雨,那里的一切都很便宜,她什么都买得起,当然也没有什么很贵的东西,她离一切都远。但是她只沉浸在自己事业和爱情的失利中,失眠到凌晨的时候只会觉得街角的叫卖声扰人心烦。
她有时觉得简单地活着也挺好,人不该有过多的奢望,有时又觉得自己的人生一事无成,二十五岁以前的人生除了赚钱就是和尤西嘉呆在一起,物质和精神上都过于充实让她来不及伤感什么价值和意义,她喜欢什么不重要,没有钱的人没有资格谈自己喜欢什么。原来她以为还完钱就是自己人生的新开始,她就可以和过去的自己说再见了,然而事实却不是那么回事,所有的过去塑造了现在的她,除非她脱胎换骨重长一次,甚至她觉得会爱上尤西嘉也是这种性格下的必然,如果非说她爱上她哪一点,她只能说天意如此。
待在尤西嘉身边她前所未有的放松,尤其是尤西嘉需要她,这种需要比她爱她还要让她雀跃。曾经她的目标就是还钱,后来她的目标变成了待在尤西嘉的身边,只要她需要她就会一直这样,对于一个没有目标又迫切需要一个目标的人来说,尤西嘉就是她的锚点,让她做一切事情都有了理由。
“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和“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对戴双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只要她需要她,那就是爱,甭管什么先啊后啊的,她为这种被需要的感觉着迷,有时她觉得尤西嘉也是如此,她们都需要彼此。所以她在消失的时间里,看着尤西嘉发来的消息却没有回复,一方面是为了尤西嘉好,另一方面,不得不说她沉默地享受着这种尤西嘉需要她的感觉。直到另一个人出现。
当然现在她已经知道这另一个人是尤西嘉伪装给她的陷阱,但这又在另一种程度上证明了尤西嘉需要她。这个世界上唯一需要她的人。她是一颗飘来的种子,到处找不到可以扎根的土壤,尤西嘉只是把她抓在手里就能让她生根发芽,她根本无法再爱上任何人了。
扑面而来的冷风也不足以让她冷静下来。她的脑子里满是这些爱情宣言,当然她一句也不会对尤西嘉讲,因为她表面的热爱奉献是一种更深的索取,索取的是尤西嘉更多的需要,这种爱当然很沉重,她希望尤西嘉永远不要发现这一点。
既然目标明确,接下来的一切都好办了。先打起精神收拾好生活,再去找份新工作吧,戴双这么想着在菜市场转悠,不一会儿手上就提满了袋子,她盘算着等尤西嘉晚上回来要给她做点什么,没想到转角处碰见个熟人。
“戴双老师?”
好久没人叫她老师了。不过她对眼前这学生的印象很深刻,稍加思索就在脑子里搜索出了她的名字:“陈非?”
“哎呀!老师你还记得我!”陈非笑嘻嘻地说,“老师你也来买菜呀?你住在附近吗?”
俩人就在菜市场寒暄了半天,早市都散摊了才想起来菜没买全。陈非说自己没考去首都,就留在本市念大学了,这样也挺好,能经常回家。还说多亏了戴双,她成绩进步了特别多,问戴双现在还有没有在做老师。
“没有,你高考完我就不当老师了。”
“那多可惜啊!你讲的真的很好,我感觉你很适合做老师的。老师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
戴双尴尬地笑笑,说自己才从首都辞职回来准备歇歇。虽然她没那么好面子,在曾经的学生面前还是不想说出自己被裁员的事实。
陈非看起来和高中时没什么太大变化,她高兴地一拍手,说自己还有个表妹是艺术生,现在集训刚结束,想好好补补文化课,尤其是数学,但是她本来基础就不好,自尊心又强,老师稍微一批评就厌学,把她家里急得不行。
“我当时就想到你了!要是你还当老师我真想把她介绍给你,我以前不也那样吗,那大小机构的课我都上过,别人的话都听不进去,就你给我上课我还能记住点。我就说这个事需要慢慢积累信心,但是好老师很难找,要因材施教!”
戴双给她夸得老脸一红,倒不是她多有方法,主要是缺钱缺得没办法,你妈妈给的实在太多了。
陈非见她不说话,脑子又开始活络了:“老师,要不你去给我表妹补补课呗?反正你现在不是也没工作吗?我表妹她妈很有钱的!”
要不说这孩子心直口快呢,刚刚那维护尊严的话一下被击穿了,直击本质。但是她已经好多年没代课了,虽然知识就那些知识,但是题型重点可能多少会有些变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行。当时陈非说得她有些心动,不过既然有些顾虑,所以话也没说死,两人又互相留下了新的联系方式。
不过更打动戴双的是陈非说的“适合”。尤西嘉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适合”,她以前只考虑挣不挣钱,适不适合从来不是什么重点,以前玩命代课挣课时费的时候也没觉得多适合,但陈非这么一说,天天加班到半夜和给学生讲课,好像还真是后者让她感觉更有成就感,毕竟学生是活人,经她教出成绩她也跟着学生一起高兴。
她还记得陈非第一次数学考上一百分的时候,激动地拿着卷子来给戴双看。说她以前在考场上看到数学卷子只觉得焦虑,字儿都认识,题基本不会,只想趴在桌子上哭。她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在一百五十分的卷子里拿到一百分,原来数学拖了后腿,她老在最后一个考场,这次成绩一出来排名都前进了不少。
这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谢谢老师你让我知道我真的不是废物,她都在心里感慨,陈非平时看着嬉皮笑脸,其实也是很敏感自尊的,能得到她的认可,挣钱之余也让戴双觉得自己做的事很有意义。
也许她真的很适合做老师?等尤西嘉考完试回来的时候,戴双把这事儿跟她一说,立刻就得到了尤西嘉的认同:“确实,你真挺适合做老师的。要不你考个编试试?”
“那不行,老师挣钱太少……”戴双犹豫道,“虽然咱们这儿房子没首都贵,但现在房价整体都上来了,去学校当老师钱肯定不够。”
“还想着你那买房的事呢!”尤西嘉调侃她,“都回老家了,咱们都有住的地方,要是想住一起租个房子就行了,何必再费那个劲?”
“那不一样,那是我和你的家。不用太大,我看就和我们在首都住的那种差不多就行。不对,要再大一点,我要买一个可以放下钢琴的,”戴双描述着,“有一个我们的家,就算你失业我也能让你安心在家里躺平那种。”
尤西嘉不满道:“你失业了我也没嫌弃你啊!是你自己跑了的!”
“是是是,是我的错。”话题虽然就此打住,但是这事儿戴双自己留意了起来,她以前就带数学,这门科目还是需求很大的。以前是她还在上学,现在她能全职代课,要是卯足了劲干,她顺手搜了搜附近的新楼盘,买个房子还真不是梦。她们这儿的消费也算不上太高,再加上本来就有车,这不就齐活了!幸福的小日子这不就朝她招手了?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一下就被点燃了,之前那些停滞的思绪都找到了出口,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等着出成绩的日子里,尤西嘉每天都有点焦虑,初试成绩出了又担心复试。天气转暖,有时复习完想换换心情,找戴双逛公园都见不着她人影。看着戴双天天跟打了鸡血一样出门上班,连加班都是兴致勃勃的,今天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回来后更是激动地在尤西嘉脸上亲了一口,说:“你给我等着吧!我早晚要在咱们自己的房子里给你……给你……”
“给我什么呀?”尤西嘉笑着问她。
“给你买菜做饭洗衣服。”
尤西嘉说:“你要给我当奴隶呀?那你在家干就行了,不用这么辛苦。”
“我要给你奉献我的剩余价值。对吧,是叫剩余价值是不是?”
“是是是,”尤西嘉看看表,已经过了十点,“你想不想跟我去逛公园?”
戴双说:“想,什么时候?”
尤西嘉回她:“现在啊,白天我都见不到你人影。”
两人换了衣服出门,都走出一段路了才发现开始下雨。大概是春天的第一场雨。尤西嘉翻出手机一看,今天是春分,虽说到了春天,夜里还是有些凉。戴双给她把帽子掀起来戴上,为了暖和点,两个人贴在一起不让热乎气散了,谁也没说要回去。
不远处传来雷声,紧接着雨变得更大了些,戴双问她怕不怕。
尤西嘉摇摇头说不怕,而且她喜欢下雨。说完甩甩头把帽子掀掉,傻兮兮地在雨里站着,还把脸仰起来去接雨丝。戴双被她逗乐了,也停下来学着她的动作。俩人就这么在雨里傻站在公园门口,是的,两个没有常识的人不知道公园也是会关门的。
尤西嘉问她说:“你说我们的以后会怎么样?”
戴双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我记得这公园以前收门票,一块钱一张,你记得吗?”尤西嘉也不恼,想了想说是有这么回事。
“我以前的理想职业是在公园门口卖票,一个人一块钱,中国有十四亿人,他们要是每天都逛公园那我不就发了。现在我知道这是个不成熟的想法,它延伸出几个问题,首先这个公园不是我开的,就算我收门票这钱也不归我;其次是中国的十四亿人不会只逛这一个公园;最后没有人天天逛公园,而且这公园现在还不收门票了。”
尤西嘉还等着她的下文,比如在结尾上一段价值升华一下主题什么的。结果她说:“我记得这门口以前还有个卖豆浆的,卖现磨的生豆浆,还得回家自己煮开了,可火爆了,老排队。哎你明天早上想喝豆浆吗?”
尤西嘉说不想,她有点想翻白眼。
“那后天呢?”
“后天也不想。”
“大后天?”
“没完没了了是吧。”
“大大后天?大大大后天?都不想吗?我觉得你有点挑食了我跟你说,豆浆对身体好你知道吗?多喝豆浆可以……”尤西嘉早懒得理她了,完全听不懂她想说什么,是浪漫过敏还是闲得没话找话,干脆闭上眼睛接着用脸接雨。
然后她听见戴双说:“说不定呢,说不定哪天早上你就想喝豆浆了,到时候我就排队来买,现磨的就是比粉冲的好喝。到时候这家店要是倒闭了,应该不会吧?我是说假如老板年纪大了不干了,那时候咱们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就可以买个豆浆机在家里自己打豆浆喝,自己做的和外面做的比那肯定还是自己家的更放心……”
尤西嘉直接上手把戴双喋喋不休的嘴捂住,想了想画面不够唯美,干脆两手托着她的脸用嘴去堵她的嘴。她轻轻把自己的嘴唇贴上去,跟盖火漆章似的把戴双的嘴封住再不能发出声音。
“好了好了,我听懂了。”
意思是说你的以后里都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