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骑士异闻录》千晨月

9、墓地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墓地中醒来。墓地绿油油的，周围的墓碑就像原始森林中伫立千年的古树。
　　K坐在我的身边。

　　他见我醒了，冲我笑了笑，声音很平静，“公主让我把你埋在这儿。”

　　我能感受到我的心在砰砰狂跳。自出生以来，我从未如此强烈的感觉到自己有一颗正在跳动的心。

　　既然我的心还在跳，那就是说我应该还活着是吧。
　　我爬起身半坐着，呆呆地看着K。

　　他轻轻地摇头，“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把你的心掏走了吧。”

　　这家伙，一直在骗我。

　　他无奈地笑笑，又无奈地摇头，“不过，我没有。我怎么可能掏走你的心？我答应过你要送你回去的。”

　　“唉，你放心。”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给了公主一颗假的心。暂时把她骗过去了。”

　　？
　　听起来很离谱。

　　K见我一脸迷茫，补充到，“就是我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准备的。你不会以为我会坐以待毙等公主掏你的心吧。公主很贪心—我一直都觉得哪里很奇怪。我感觉她……为了追求这些真心，变得不够理智，也不够公正，可是她是死神，死神不应如此。我想你应该真的不属于这里。”

　　他继续说，“以前我也曾有许多怀疑，不过直到遇见你我才能真正确定，真的有人可以不属于死亡。公主她实在过于贪心，所以我在那颗假的真心里放了些不能仔细说的魔药，公主闻了魔药的香气，大概率会昏睡过去。”

　　“大概率？”这词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吧……通常情况下，出现大概率这个词，一般都意味着小概率事件百分之百发生了。

　　“嗯……如果那颗假的真心被她提前发现了的话……倒是确实有可能……”K支支吾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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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到底靠不靠谱啊。

　　我爬起身，四处望去，墓碑就像不会言语的雕塑，却在诉说一个个早已完结的故事。

　　K也同我一同起身。然后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在墓碑间踽踽独行。

　　他离我越来越远，然后，细微却真切的声音传来，“这里一共有一百座墓碑，其中有一座是空的，也是为你准备的。一百座墓碑，一百颗真心，一百片花瓣。所有这些，都只差最后一个了。”

　　最后一个，是我吗。

　　“小白，其实我非常感谢你，你让我看到了真心的爱，你的感情里有尊重有平等有一切美好的东西，你的爱包容又理性。尽管你放弃了我给你的所有机会，尽管我一直看起来对你的行为不屑一顾，我却觉得你很勇敢，你勇敢面对了一切，包括你的懦弱。我很高兴能认识你，是你让我有勇气走到现在这一步。”

　　这是在夸我吗？？我只是一个懦弱到只敢暗恋的人罢了。

　　K继续说，“我是死神的骑士，代号为K。我忠诚于死神，也忠诚于死亡。这里有99座墓碑，每个墓碑的主人都由我亲手送走，你知道吗，我能记得其中的每一个人。”

　　他停留在一座墓碑前。

　　“这里埋葬的是位耄耋的老者，死于一场意外的跌倒，她终生奉献于科学和真理的探索，科学是她的信仰，也是她生命的源泉。”

　　K从一个墓碑缓慢的移到旁边的墓碑。

　　“这里则埋藏着她的老伴，她的爱人，她的牵挂和不舍。她去世后，他不久也随她而去。而我，亲手把他们葬在一起。”

　　这……也是一种仁慈吧。

　　K继续向前走去，“这里则埋着一个富翁，他生前腰缠万贯，家里人却为了争夺他的财产反目成仇，最终留他一个人在医院孤独终老。”

　　这样的人也有真心吗？是真心后悔吗……

　　K又来到了另一座墓碑前，“这里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因为双方家庭的反对，丧生于奔向自由的列车。”

　　现实版罗密欧与朱丽叶吗？

　　然后他停在一座墓碑前，“这里还有一个空墓碑。”

　　给我的吗？那墓碑上该写什么呢？一个可怜巴巴的追不到喜欢的人的傻姑娘？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们身边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小白怎么不见了？”

　　K看了看我，“公主把它扣下了。”

　　？？
　　他为何如此淡定？

　　“想必公主也在怀疑我了。不过她把小白扣下也没什么用，除非……”

　　他突然不说话了，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继续问到，“K，所以，你会把我埋在这里吗？”

　　K回到我身边，对我笑了笑，“要是会的话，我为什么不真的把你的心掏出来给公主呢？为什么我还要带你来这里和你说这些话？”

　　“那我……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的意思是，”我鼓足了勇气，才问出了这个一直在我脑子里的问题，“埋在这儿的人，不是都是已经去世的人吗？”

　　K的脸上突然显现了一丝无法言说的悲伤，他回到我身边，伸出手轻轻地握住我的指尖，然后缓缓说到，“小白，真的很抱歉。那天，在雨里，你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天黑路滑，视野也不好，一辆失控的公交车撞到了你……”

　　原来是这样。

　　我突然释然了，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原来我早就死了啊。什么魔法世界，什么公主骑士，什么过去未来，全部都是我死前的幻想啊。

　　然后我突然觉得有一点点难过，天呐，我还那么年轻，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体验过，我还有很多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全没有好好告别。我怎么，我怎么能就突然死了呢？

　　我曾幻想过自己的一万种死法，但是怎么能真的停在一个这么简单无趣的死法上啊。

　　我突然感觉很委屈，我忍着哭问K，“那我还能回去吗？”

　　K垂了下眼睛，“我在想办法。”

　　我越想越难过，我抽回自己的手，找到了最角落处的一座墓碑，然后靠着墓碑坐下去，整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我只想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我竟然死了，我的朋友家人该多么难过啊。

　　此时此刻，我只想一个人静静。K似乎也了解我的心意，他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来打扰我。

　　.

　　不知道过了多久，K轻轻地唤起我的名字，“小白……你看……”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团紫色的浓雾正从天边飞速飘来。

　　我认得那个浓雾，那是属于公主的浅紫色浓雾。

　　浓雾的距离越来越近，然后在墓地周围倏忽散开，公主从迷雾中走了出来。

　　她仍旧是那么美丽。黑色的如丝绸般的长发在轻轻地舞动，她身着一身雪白的纱裙，简直就是仙女下凡。

　　这时，墓地周围突然形成了一层半透明的半圆形保护罩。

　　公主停在外面，她似乎有点生气，脸色冷漠。她简直是又高冷又美丽，真的是把我都看呆了，完全忘记了我已经死了以及她想要我的心的这件事。

　　她冷冷地盯着K。

　　小白突然从雾气中冲了出来—它似乎眼神不太好，重重地撞到了那层透明的保护罩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咚。然后它似乎是撞得有点懵，便呆呆地停在那里了。

　　公主弯腰把小白抱了起来。

　　公主的腰真是又软又细啊！

　　她轻轻地抚摸小白的毛，而小白就像睡着了一样在她的怀抱里一动不动。

　　K慢慢地向公主走去，然后在距离公主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两人隔着透明的玻璃相望。

　　“那颗假的真心果然是骗不了你的啊。”K自嘲到。

　　公主冷笑了一下，“别忘了你的法力可是完全在我之下的。K，你只是一个骑士。”

　　K叹了口气，“我当然不是你的对手……唉，其实我只有一个请求，把这个也叫小白的女孩子送回去可以吗？她真的不属于这里。”

　　“你还真是谨慎，连她的名字竟然都不知道。”公主的声音更冷了。

　　“亲爱的公主殿下，您不是只要真心吗？我是真心爱您的，不如您把我这颗真心拿走，就放她一马，好吗？”

　　听了K的话，我突然有点恍惚，K的意思是，要用他自己的心换我的命吗？

　　公主突然沉默不语。

　　许久，她似乎是释怀地笑了起来，“哎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这样。你真是太天真了！K，你难道从来没怀疑过100这个数字吗，为什么每个玫瑰都是一百个花瓣，每次都是一百颗真心呢？”

　　这回轮到K沉默不语了。

　　公主的声音逐渐疯狂，“我是说，我是死神，你是死神的骑士，怎么会有一百个这种荒唐的数字呢？怎么，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明显不合逻辑呀。看来经过这么多次的失忆，你果然不如以前机敏聪明了。”

　　什么？什么失忆？我越发不能理解了。

　　公主冷笑，“我就知道会这样，你一直都是这样。你说自己是真心，可是你从来都不是！每次到第一百个花瓣的时候，你总是会质疑我。可是一次又一次，你从来没有成功过！这次也一样…K，你为什么这么固执，你从来从来都不肯给我那最后一颗真心。”

　　K的声音有些发抖，“我的记忆？它们现在都在哪里？”

　　公主轻轻地抚摸着小白，然后淡淡地说到，“我把你的所有记忆都幻化成一只白色的小狐狸，每次消除你的记忆的时候，这只小狐狸就会年长一次。你想不到吧，你的记忆其实一直在你的身边。”

　　K沉默。

　　“我可以把你的记忆还给你。你只要把最后的那颗真心给我就好了。”公主说到。

　　K回头看了看我，咬了咬嘴唇，又转回头看了看公主怀里的小白。

　　许久，他坚定地说到，“这次真的不行。”

　　公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是我清楚地感受到她在生气，不，更严重，她在愤怒。

　　于是愤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你为什么总是执迷不悟！你应该爱我，你应该服从我的一切命令，绝无反抗！这是我们的契约。怎么会，怎么会，怎么每次都是这样…明明…”

　　在公主痛苦的声音里，半透明的保护罩上出现了无数个细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