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骑士异闻录》千晨月

6、一百个玫瑰花瓣和愿望

　　我感觉我哭了很久，可能有一天，一个月，甚至一年。之后，我感觉好多了，稍微离开了灿一点，又觉得恋恋不舍，抬头看了一眼，灿已经不在了，我面对的是K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哼”了一下，把我放开。

　　“好不容易给你个机会，你可真怂。我就不应该对你抱有任何期望。”

　　我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生气地问到：“怎么是你？”

　　他并不看我，伸手抚平被我弄皱的衣服，边弄边向机场旁边的河岸走去。

　　我追上他：“刚刚是谁？”

　　他目不转睛的望向河对面：“刚刚是个傻瓜，放弃了自己宝贵的机会。”

　　“刚刚那个人明明是你。”我说。

　　“爱谁谁。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已经帮你实现愿望了，咱俩再没牵扯了。”

　　我无言以对。

　　说实话，K真的对我很好了——可能是除了我爸妈和灿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我很想生他的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骗我，不过我又气不起来，毕竟他也不像是在故意拿我开玩笑。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坐到了河岸边的长椅上。

　　我坐到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看波光粼粼的河水，太阳快要消失在地平线上了，河水是金色和黑色的混合，像是散落在黑暗中的金子。

　　许久，我转头看了看小k，说到：“对不起。”

　　他躲着我的目光：“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你给我的这个机会，我实在做不到……”

　　我和小k沉默了一会儿，他问到，“想不想知道你的故事的另一个结局？”

　　我诧异地问：“另一个结局？什么意思……”

　　他伸出手牵住我，转眼间，我们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绿色，满眼都是浓稠的绿色。我知道这个时候是盛夏，阳光明晃晃的散落在各处，而绿树茂密又旺盛地生长着，似乎死神正在它们身后追赶。蝉鸣此起彼伏，那是盛夏最嘹亮的慵懒。一只小黄狗躲在阴凉处睡觉，我猜那狗是属于我的，不论过去，现在和未来。我们穿过狭长的青石小巷，苔藓滋生，石头就像上了岁数的老者，留着稀疏的绿色的短发。没有人愿意说话，青石小巷里，温度是凉爽的，而空气是湿润的。

　　转过一个弯去时，粉红色的蔷薇开的极盛，似乎在和骄阳争艳，蔷薇下古旧的红漆木门嘎吱一声打开了，出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她看起来大概有七十多岁的样子，她的感觉却熟悉的让人难以置信。

　　“这是……这是我吗？”我诧异地问到。

　　小K浅笑了一下，并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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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婆婆右手端着一个碗，左手拿着一根筷子，筷子在碗延上叮叮地敲着，树影下的小黄狗支棱起双耳，颠颠儿地跑了过来。

　　果真是我的狗，我想。

　　“我这辈子，一共养了几只狗？”我问到。

　　一只狗二十年，这一辈子，也就区区三只而已，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

　　我们停在这一人一狗面前，老婆婆在专心致志地盯着狗子吃饭，时光仿佛静止了，在如此安静的午后。

　　她似乎看不到我们两个人。

　　狗子吃饱之后，她转身回到了院子中，我们便也跟着进去。

　　门口连着青石板路，路的两边是幽幽的绿草，一个竹椅斜躺在两棵樱花树下，影影绰绰的光下熟睡着一个老爷爷。

　　灿还是灿。眼镜，换成了老花镜，手里，还握着一份报纸，衬衣还是一丝不苟，鼾声细微，需要仔细听才能听到。

　　老婆婆悄悄地进屋忙活了，我才有时间好好的打量这个院子。

　　院子并不大，一条青石小路贯穿其中，从门口望过去的时候，左手边是一片花团锦簇的蔷薇，开的正盛。右手边种着一排枇杷，冠大荫浓，枇杷树下有一个老旧的躺椅，一上面躺着一个老爷爷。老爷爷的脸上盖着一张报纸——他正在午睡中。

　　我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我依旧可以猜出他是谁。

　　老婆婆走进了屋子，小黄狗就趴在门口。而我就这样呆呆的站着，一点儿也不想动。当时我觉得这个世界美极了，安静，美好，祥和，满足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所有幻想。

　　小K也安静地站在我身边，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我侧过头看着他问道：“如果那天在机场，或者在教堂里，我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么最后的结局就会如此吗？”

　　他说：“谁知道呢？但是如果我说是的话，在面对这样的结局时，你会不会后悔当初做出的决定呢。”

　　我想了想，说：“如果这是平行世界里的一个结局的话，我不会后悔。至少在这个世界里，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而在我和你存在的这个世界里，如果我做了这件事，我想我才会后悔一辈子。”

　　小K便问我为什么，我答到，因为这终究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啊。

　　小K没有说话。

　　我思考了一下问他，你有没有《毕业生》，结束的时候，男主和女主私奔了，他们坐在车上的样子。

　　小K问是什么样子。

　　我答到：“是貌合神离的样子。你知道吗，当时在教堂的时候，我想如果真的能够把灿哥带走，我们在车上应该也会是这种表情吧。有时候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如果你得到了，反而就不知道去珍惜了。”

　　“……你可真是倔啊。”

　　在这句话之后，我们又安静了许久。这段时间之中，阳光慢慢的移动，小黄狗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老爷爷依旧在躺椅上轻轻地打鼾，空气中蔷薇的香气，慢慢地四溢出来。我知道这是我一辈子的梦想，春暖花开，岁月静好，可是我终究还是和他永远的错过了。不过能够在这片刻之间看到自己曾经想要的未来，也是一件美好却残忍的事情。

　　之后，小k拉住我的手，我们又回到了波光粼粼的岸边，太阳已经西沉，只剩余晖，在水面闪闪发亮。

　　我和小K沉默不语，互相躲避着对方的眼神。

　　许久，小K说，“没想到在你看到结局之后，还是这样的选择。”

　　我答到，“我这辈子并没有真正得到些什么，没挣过什么钱，除了我的爸爸妈妈，好像也没有什么人全心全意的爱过我。我想，我的记忆才是我这辈子最宝贵的财富。我喜欢过他，这样的经历和记忆才使我成为我，就算最后没有和他在一起也一样。有一天，在我老了之后，当我回忆起那些人那些事的时候，我仍旧觉得自己是富有的，而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小k说，“可是你就这么放弃了自己可能会有东西。”

　　我说到，“就算得不到这样的未来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毕竟人生总是有无数种可能。我在这样一个时间线里我选择了这样的一个结果。既然现在我已经知道那个完美的结果了，我现在更期待的是我不知道的现在的这个在你面前的人的结果。大概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吧——难道你不会好奇吗？”

　　K默默地盯着我，没有回答。

　　.

　　过了许久许久，连夕阳的余晖也要从水面上消失了。K缓缓地从胸前掏出一朵金红色的玫瑰——那是一朵很美的花，完全盛放了，散发出阵阵清香。

　　他仔细地端详着那朵花，仿佛陷入了回忆中。我猜这朵花是他准备送给别人的，或者别人送给他的，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珍藏。我竟然微微地觉得嫉妒。可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笨如我，可能说什么都很毁气氛。况且，我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把他的故事告诉我——我一直非常感谢他愿意听我平淡无奇的故事，那个我一直是npc的故事，但我不能确定他是否愿意把他的故事讲给我听，我猜，他的故事一定像这朵玫瑰一样，绚丽无比吧。

　　“你愿意听我和这朵花的故事吗？”我正在胡思乱想，他突然问我。

　　“嗯。”我轻轻地点了下头。

　　“好。”接着他讲到：“从前这个世界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公主，但凡见过她的骑士都对她念念不忘。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骑士们的追求，于是就把自己关在一个封闭的塔楼里，从此与世隔绝。骑士整日守候在楼下等着能够看公主一眼，希望能够再次一睹她的芳容。骑士在公主的楼下种满了玫瑰，玫瑰日复一日的生长，爬满了公主的塔楼。可是这么多玫瑰，却从来没能开出一朵花来，它们在长成花苞的时候就会凋零。后来来了一位女巫，她说待到玫瑰盛开之时，骑士便能够见到公主一面。女巫便将花苞摘下拿给骑士，并告诉他，每朵玫瑰花都有一百个花瓣，每帮助别人实现一个愿望，花朵便会展开一片花瓣，当它完全展开时，骑士也就帮助别人完成了一百个愿望。这时，骑士便可以带着玫瑰花回到公主楼下，把玫瑰花还给公主，同时见公主一面，然后再摘一朵花骨朵，等着下一次玫瑰盛放的时候，就可以再去见公主一面了。”

　　我听了之后有点心疼那个傻傻等待的骑士，弱弱地问道：“公主……她一定很美吧？”

　　小k笑了笑：“你想见她吗？”

　　我说：“你都见不到的人……”

　　“对啊。”小k看着手里的花说到，“不过，我的这朵花，已经开了九十九瓣了，你是最后一个，等你的愿望实现了，我就能去见公主了。”

　　“你怎么知道现在是九十九个呀？”我探过头去认真的看花，这么多花瓣简直把我看花了眼。

　　“看的多了自然就能一眼看出，要不你数数？”他揶揄我到。

　　“我可以数一瓣摘一瓣吗？”我问。

　　“……当然不可以。”

　　我把头缩回来，又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

　　他继续盯着花看了一会，才把它重新装回胸前的兜里。

　　我想了一会儿，问他：“那你已经帮我实现愿望了，你现在就能去见公主了吧。”

　　小k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其实……我改主意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此时他的骑士公交车正蹦跳着向我们驶来。

　　“什么主意？”我冲着他问到。

　　“我不想帮你实现愿望了。”

　　我爬起来追问他：“可是你已经帮我实现愿望了呀！”

　　他打开车门，背对着我说到：“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这个人真的好奇怪啊，想一出是一出，简直不讲道理。我跟着他上了车，问到：“K，你不想去见公主了吗？”

　　小k摇了摇头。

　　“接下来……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回哪个家？”

　　小k苦笑到：“你难道不想回到你来的地方吗，那个你藏着这么多记忆的地方。”

　　我听了这个问题，突然愣了一下。我好像已经离开那里很久很久了，我抬起手腕看看表，时间仍旧静止在我上车的那一瞬间。

　　“你不是想回家吗？”

　　“我……应该还有时间……再玩一会吧。”我不确定地说。

　　“你在这个世界里，呆的时间越久，对那边的世界，记忆就会越少，最后，你什么都不会记得，那时候也不会再想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你就永远都回不去了。你看，现在的你还像你刚来的时候那样吗。你刚刚上车的时候不是特别想下车吗。”K说到。

　　“那边……还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啊。”我想了想，说到。

　　我突然想到了很多人，然后又想到了眼前的K。

　　“不过跟你走了这么长的路，说这么多的话，你也已经成为我记忆中非常深刻的一部分，如果这时候我走了，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我坚定地对K说到。

　　K摇了摇头，“你现在说起话来，倒是直截了当的很。怎么和他说话就不肯像现在这样？你若是早点儿这样，也许这个故事的结局会不一样的。”

　　我也摇了摇头，“就是因为是他，所以我才说不出那些话来呀。”

　　小k终于点了点头，“也对，我早就应该想到。”

　　然后他说到，“所以还是要尽快送你回去比较好。不过在送你回去之前我们还要去另一个地方。”

　　说着他便领着我朝车上走去，我纳闷地想这是要去哪里。

　　K站在车门口，伸出手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二层我最喜欢的位置，然后他在我身边安安静静地坐下，冲我笑了一下：“我还得回家取一件东西，你先和我一起回一趟家。然后，我就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