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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逢 ...

  •   夜色如墨,黎昭隐在檐角暗处,呼吸放得极轻。

      下方院内灯火煌煌,满座皆是盛装华服的女眷,独独不见半个男宾。她略一思索便了然,这怕是给那位南安小王爷相看新妇的宴席。

      不过江湖与朝廷素来互不干涉,唐门的人又怎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她目光一转,落在角落里那道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上。

      唐芷安静地坐在最末席,身穿一袭式样朴素的天青色罗裙,浑身上下无一丝亮色。细看之下,那张脸上五官其实生得端正,可不知怎的,组合在一起就成了张叫人过目即忘的脸,就好像市井街巷里与你擦肩而过的任何一个路人。

      若不是自她进门便暗中留意,黎昭想,自己大约也和旁人一样,根本注意不到还有这么一个人。

      而此刻,唐芷正微微抬眸,目光越过人群,投向主座的方向。

      黎昭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上首一人懒洋洋地歪着身子,玉冠束起的乌发散下几缕垂落在额前,偏生他眉眼生得极是俊俏,这般不羁的姿态反倒更添几分落拓风流。

      他仿佛是对席间暗送的秋波浑不在意,只垂着眼,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酒盏。

      坐在他旁边的贵女低声同他讲话,那人神色恹恹地侧过头。

      黎昭想起来这几日在蜀中听到的一些传闻。

      都说这位南安王府的小王爷一朝清醒后,却不往好里学,反倒沾染上一身纨绔习气。终日不是流连秦楼楚馆,就是在外头招猫逗狗惹是生非,活脱脱成了云州城里一等一的混世魔王。

      如今看来,传闻倒是所言非虚。

      “喂,来都来了,你就不能正经一点。”萧云禾看到兄长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就来气。

      她辛辛苦苦张罗这场相看宴,这人倒好,从入席起就摆出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模样,活像是来砸场子的。

      萧怀翊闻言,险些气笑:“萧云禾,你是不是闲的,诓我回来就是为了这等无聊事?”

      “真要那么闲,不如赶紧找个男人嫁了,少来插手我的事。”

      如若不是念着占了这具身体欠了原主一份恩情,觉得该替他照顾一下家里人,就冲这便宜妹妹乱来的劲儿,以他的脾气,早就甩手走人了。

      萧云禾笑眯眯道:“我倒是想啊,可哪有哥哥不娶妻,妹妹先出阁的道理。”

      说罢,又语重心长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萧怀翊正欲反驳,却倏然一顿。

      眼角余光似不经意般扫向东南方向的飞檐,但见那里仅有一只青石雕成的螭首静静矗立,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萧云禾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萧怀翊淡然收回目光。

      他只是觉得,方才那里似乎有一道视线在盯着他看。

      黎昭紧紧贴着屋檐,冰冷的瓦片传来丝丝凉意,夜露的湿气渗入薄衫。

      “还挺敏锐。”她在心中暗自腹诽,却也没太在意,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王府公子,兴许只是凑巧而已。

      正思忖间,忽而瞥见唐芷悄然离席。

      机会来了。

      黎昭眼神一亮,当即提气轻纵,借着夜色掩护追了上去。转过一道雕花影壁时,前方突然传来环佩叮当。一列侍女端着漆盘从侧门鱼贯而出。

      黎昭急忙刹住脚步,身子一旋,藏在廊柱后,待脚步声远去,才探身查看。

      却见曲径通幽处灯笼摇曳,假山叠石间灯影绰绰,哪里还有唐芷的踪迹?

      不是吧,这都能跟丢?

      黎昭气得直跺脚,只得循着记忆中唐芷最后消失的方向追去。

      王府后院远比想象中还要曲折,看似相连的游廊走着走着就成了死路,以为到了尽头却又柳暗花明

      不知不觉间,她已来到一处完全陌生的院落。

      黎昭环顾了一圈儿,见这院落开阔轩敞,大气中透着不经意的奢华,陈设不似女眷居所。正欲转身离开,忽闻回廊尽头脚步声渐近。

      来不及细想,她反手推开窗棂,一个翻身掠入室内。

      屋内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刚要寻找藏身之处,却又听到外间突然响起推门声。

      她心中一凛,目光急扫,最终落在里间那张雕花大床上。

      *

      萧怀翊推门而入的瞬间,便察觉到房中有人。

      那宴席实在无聊,他故意失手将酒夜洒在衣袍上,借着更衣之名抽身,却不想却不想自己这方寸之地,今夜竟也有人惦记。

      “藏锋,去替本王找件干净的衣裳来。”

      不动声色打发走贴身小厮后,他不疾不徐迈着步子朝内室走去。

      黎昭紧绷的神经在听到这道声音后松弛了一瞬。还好是那个小王爷,一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对付起来应当不难。

      黎昭心里盘算着如何一击制服这个草包然后脱身,她看到鲛绡帐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开。

      就是现在!

      黎昭如蛰伏的猎豹般骤然暴起,身影化作一道疾风直扑而出,动作干脆又利落。却不料对方早有准备,身形一侧,右手精准无比地钳住了她的手腕,借着她扑去的势头狠狠一掼。

      黎昭重重摔倒在身后层层铺陈的柔软锦衾之上。

      未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已欺身上来,另一只手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稳准狠地抵住了她的咽喉要害。

      混乱的缠斗陡然停止。

      浓郁夜色中,两人的呼吸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黎昭仰躺着,乌发凌乱地铺在锦缎上,胸口处心跳如鼓。

      谁家好人在枕头下藏刀啊!不是说是个只知风花雪月斗鸡走狗的浪荡子吗?

      她试图挣了挣,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牛劲,她动都动不了。

      “好大的胆子。”

      头顶上方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灼热的呼吸拂过她额前的发丝。

      “夜闯王府,还摸到本王的床上,说说看,你想干什么?”

      黎昭恨声咬牙,清越的声音尽是被冒犯的恼意。

      “放开!”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如惊雷炸响在耳畔,萧怀翊瞳孔骤缩,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间。

      黎昭。

      怎么会是她?

      夜风拂过,帐幔轻晃,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短暂的失神,不过电光火石一刹那,却被黎昭敏锐地捕捉到。

      她眼中厉芒一闪,被困的手腕立时一拧,左手手肘狠狠撞向萧怀翊的肋下要害。

      萧怀翊吃痛,钳制的手不由一松。

      黎昭抓住机会,一个旋身便滚落床榻,稳稳站定。

      孤影刀出鞘,刀尖带着锋芒点在了萧怀翊的颈侧。

      萧怀翊顺着刀锋抬眸。

      慌乱褪去,那双映着月色的眼睛,清澈依旧,倔强依旧,含着几分警惕,直直撞进他的眼底。

      “别动也别喊。”黎昭的声音放得极轻,却字字清晰,犹如珠玉落盘。

      “我今夜只是误入此地,并无伤人之意。你安分些,我不会伤你性命。”

      前世立于江湖之巅,慕怜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有被人用刀指着脖子的那天。

      他看着黎昭,无端想起无涯谷的那个晚上。

      那夜月色很美,黎昭喝醉了酒,平日里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湿漉漉的,像只小鹿。

      她脚步虚浮地凑近,身形摇摇晃晃,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扶,却被她先一步挽住了手臂。

      温软的身子贴过来,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的陌生温度让他不由一僵。

      她从来没有这般亲近过他。

      她拿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声音含混不清地抱怨道:“我送你的剑穗呢?你怎么不用?”

      慕怜舟垂眸看着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姑娘,难得放缓了声音,一本正经地纠正:“你送的是斗篷,不是剑穗。”

      那件墨色斗篷丑是丑了点,但他仔细收着,从未舍得轻易穿用。

      当然,如果她硬要再送他一枚剑穗的话,他也可以勉为其难收下。虽然他不怎么用剑,但问题不大,无涯谷藏有很多剑谱,凭他的天赋,现学也来得及。

      然而,靠在他肩头的少女却用力摇了摇头,发丝蹭过他的下颌,带来磨人的痒意。

      她仰起脸,眼神迷蒙地望着他,是醉鬼特有的认死理:“不对不对,我送你的就是同心结剑穗呀。”

      “你怎么能忘了呢,沈师兄。”

      “沈师兄”三个字猝然打破了所有的暧昧与悸动。

      冬日的冷风灌入衣襟,他垂下眼紧紧盯着黎昭,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你叫我什么?”

      黎昭毫无所觉,反而因他的反应弯起眼睛笑起来,愈发亲昵地往他臂弯里蹭了蹭,语气甜软:“沈师兄啊......沈云峥。”

      沈云峥。
      慕怜舟咀嚼着这个名字,一声极轻的嗤笑自唇边逸出,满是嘲讽。

      心口像是被雪埋了,一片荒芜的冷。

      原来那些曾在他耳畔说过的言语,那些无涯谷中朝夕相伴的点点滴滴,都不过是她哄人的把戏。

      她从未喜欢过他。

      心底的戾气一点点攀升,心口处隐隐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

      黎昭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感知屋外的动静上,生怕方才的打斗惊动守在外面的小厮。

      确认并无异样后,她略松一口气,这才看向被自己用刀制住的萧怀翊。

      他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即便不笑时,也仿佛藏着万千情绪。

      生气、愤怒、不甘……还有一丝极浅淡的委屈。

      委屈?

      黎昭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她与这人素昧平生,今夜不过是误打误撞,纵然眼下她持刃相向,那也是形势所迫。可他这眼神,怎么倒像是她曾对他做过什么负心薄幸之事一般。

      萧怀翊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

      黎昭不自觉蹙眉,心下莫名泛起异样。

      下一刻,只见面前人呼吸猝然急促起来,原本强撑的身体突然脱力,直直向前倒来。

      沉甸甸的重量毫无预兆地压上肩头,清冽酒气之下,黎昭隐约嗅到一缕若有似无的甘松香。

      淡淡的,并不难闻。

      黎昭睁圆了眼睛:“喂,你……”

      天地良心,她可什么都没干,这人怎么胡乱碰瓷。

      很快她便察觉不对,伏在她肩头的人正微微抽搐着。

      黎昭连忙扶起萧怀翊,见他额头上冷汗涔涔,唇色发绀,摸上他的脉象只觉虚浮无力,是和慕怜舟一样的心脉衰竭之兆。

      他也有心疾吗?

      黎昭顾不得许多,几乎是本能地运转起内力,温厚平和的内息顺着她的掌心缓缓渡入萧怀翊的心脉要穴。

      萧怀翊的气息依旧微弱。

      没了寒玉髓的辅助,渡去的内力宛若杯水车薪,收效甚微。

      情急之下,黎昭忽然记起在无涯谷时,曾在一卷医道古籍上见过一种应急之法。书中记载,若遇心脉骤停气若游丝者,可以精纯内力辅以“以口渡气”之术,或能强行激发一线生机。

      眼下似乎别无他法。

      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

      她深吸一口气,俯下身,一手轻捏开萧怀翊的下颌,另一只手持续护住他的心脉,然后缓缓凑近。

      温热的呼吸几近交融,两唇即将相贴的一刹,或许是渡入的内力起了效果,萧怀翊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悠悠转醒。

      初醒的眼眸里尚还有几分涣散,却在下一刻骤然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黎昭赫然放大的清丽容颜。

      萧怀翊浑身一僵,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后,猛地偏过头去,动作快得几乎有些慌乱。

      轻柔如羽的唇,带着微凉的湿意,堪堪擦过他的脸颊。

      黎昭迅速反应过来,马上弹开。

      四目相对,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耳根渐渐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薄红,萧怀翊怒瞪着黎昭,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救你啊。”黎昭理直气壮地回答。

      她觉得这人多少有点不识好歹。

      “你知不知道自己患有心疾,这个病发作起来是真的会死人的。要不是看你刚刚命悬一线,我才懒得费这个劲。”

      萧怀翊一时语塞。

      他当然知道自己有心疾,自打从这具身体里醒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原来慕怜舟身上的病症也一并跟了过来,但好在症状远比起前世要轻许多,平日里好生调养,尚有痊愈的可能,只是没料到今夜会发作的这般突然。

      黎昭抱臂而立,不经意扫过萧怀翊泛红的耳尖,奇道:“我都不介意,你个大老爷们扭扭捏捏的怕什么?又没真亲上。”

      这句话简直是往火堆里又添了一把柴。

      不介意?是不是换作任何一个人倒在她面前,她都会如此?

      萧怀翊冷笑一声,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又旺又憋屈,出口的话不免尖酸:“姑娘救人的方式可真是别出心裁。莫不是今夜这一出原本就是刻意为之,果然江湖女子的手段比那些闺阁小姐的扭捏作态有趣多了。”

      他语带讥诮:“只可惜,本王对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一向没什么兴趣。”

      神经病吧他?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竟把她一片好心污蔑成蓄意轻薄,早知如此,刚才真该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她清了清嗓子,正欲反唇相讥,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藏锋破门而入。

      萧怀翊眼疾手快地抬手,袖风一扫,床幔应声垂落,将黎昭严严实实地遮在里面。

      藏锋脸色煞白:“王爷,不好了,郡主她、她被贼人挟持了!好像还有一位唐门的小姐也受了重伤。”

      萧怀翊猛然抬眼,声音沉下:“你说什么?”

      幔帐之后,黎昭同样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他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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