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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咪和人类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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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来了个女医生,她长得很漂亮。
传闻中五官端正大气,身材窈窕,穿着白大褂露出高领毛衣,活像一只高傲又优雅的鹤,就连说起话也是轻轻的,生怕哪个字说重了吓到人。
她对谁都很好,敬重领导,友爱同事,尽责病人,大家都说她是一个特别完美的人。
小鬼们聚在一起议论她,说女娲造人时应该是照着自己捏的,不然怎么会一个缺点也找不出来。
他们说多了,我便想去看看他们口中的漂亮医生,到底有没有小护士好看。
我从五楼溜达到六楼的精神科。
说来我运气也好,那天正遇见她值班,楼梯拐角处的房间灯还亮着,女医生披着外套坐在桌前看书,神态悠然,背挺得板正,坐在那像一幅安静的画。
我看得正入迷,突然有两颗血牙落在她的书上,泛黄的书页被染上两道血迹。
看着很恶心。
我皱着眉头,嫌弃地喊站在她旁边的小鬼:“你给人书弄脏了,往旁边挪两步。”
贴在她旁边的鬼缓缓直起腰,借着灯光我看清了那鬼的模样。
乱七八糟的五官布满了乌青,左眼肿得老大,眼球被眼皮包裹着,绷成一条细细的缝,鼻子中间横着一道伤露出猩红的鼻梁骨,嘴都破了,他朝我张张嘴,然后掉出很多的牙。
“啪嗒”一个个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像下雨一样。
往下再看,那只鬼胸口有个很大的洞,本来心脏的位置,现里面空空如也,几根筋连着血肉像稀疏的链子垂下来,透过那个洞我能看清对面的墙。
这鬼的死状......真惨,死的越惨,鬼越会变成厉鬼,我后悔刚才喊那一嗓子了。
厉鬼我招惹不起。
无牙鬼看看我,又看漂亮医生,眼睛子在我和医生之间来回转,打量一番后他问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你也来看女医生?”
他说话时又掉下两颗牙,“哒”两声落在地板上,声音很清脆,轱辘滚到医生脚边,她却没任何反应,目光还留在书本上。
人类是看不见我们的。
“嗯,你也是吗?”
我点点头,腿上的动作却没停,默不作声向后退了好几步,尽量离这个鬼远些。
医院有不少关于他们的传,人死后会因执念变成鬼留在世间,而鬼也分为好几类。
一类心中无怨无恨只有挂念,变成普普通通的小鬼飘荡着,被困在留有执念的地方且只能晚上出现。
一类惨死后怨气滔天变厉鬼游荡人间,心有邪念的人会经常看见厉鬼上门,厉鬼可附身人类身上,还能以小鬼为食。
最近医院冒出一个身上有很大窟窿的鬼,听他们说这个鬼死的极惨,怨气很重,脾气也不怎么好,已经连续吃了好几个小鬼,并且全是一口吞下去的,连咀嚼都省略了,打个饱嗝都是刺耳的惨叫声。
我联想到那些被他吞下去的囫囵鬼,会不会在他肚子里打架,我要是今天被他吃了,说不好定还能遇见没消化完的邻居。
无牙鬼听完只是摆摆手,脸上虽然满是伤,但没有半分张开血盆大口吃我的意思,他并不在意我之前所说的话。
说话间他起身离开桌旁,朝窗边走去。
我又后撤几步,离诊室的门不远了,得逃走,人间我还想多留两年。
那无牙鬼压根不把我放在心上,他背对着我朝窗外看,就好像外面有比女医生和食物更新奇的事。
房间很安静,只剩医生翻书“呼啦呼啦”声。
这时医生也突然起身,椅子滚轮向后滑动,她两步走到窗边,窗户没关,她伸手往外推了推,随即头伸了出去,左右张望中紧皱的眉头在看见什么后突然舒展,带着温柔与慈祥,和她身上凉凉的月光一样柔美。
时间仿佛按下暂停键,两人就这样背对着我站了很久。
无牙鬼也懒得搭理我,就像我不存在一样,注意力全在窗外,那边有足够有趣的东西,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你......你们在看什么?”他们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也忘了站在面前的是一只厉鬼,鼓起勇气又问,“窗外有什么吗?”
无牙鬼:“有东西,我们正在找。”
又过去好一会。
“找到了吗?”
无牙鬼说:“一只猫。”
小猫咪!
医院很久没见到流浪猫了。
随即我也飘过去,诊室的窗户很小,没有护栏,医生和无牙鬼已经把窗户边占着,虽然挤挤也能凑活,但我看着无牙鬼还是心有余悸,于是钻进墙里,缓缓移动到窗户框旁,飘在他们上面。
这样一半身子在墙内,一半悬空着。
我朝他们所看的方向望去,昏黄的路灯打在院子里,白天翠绿的植物此刻变成棕黄色,隐在院墙下的草被黑暗笼罩,朦胧里像藏了只庞大的怪物。
突然草丛动了动,从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洞越扯越大。
一只小猫“喵呜”着叫,从草丛里走出来,摇晃着身子踏齐猫步沿着花坛边走。
小家伙应该是饿了,叫声越来越小,慢慢地,我只能看见小猫张张嘴,胡须动了两下,猫叫不再刺耳,只剩下院子里轻轻吹来的晚风。
我趴在窗户边,眼神落在无牙鬼身上,出乎意料的看见他一脸温柔,眼神里有慈爱和欢喜。
这样一看,无牙鬼脸上的乌青也并不是那么可怕,甚至还带了一丝帅气。
女医生看了一会儿便收回身子,两只胳膊将窗户往回拉,“咔哧”一声金属锁扣合上,窗户被关得严严实实。
下一刻,她迈着步子离开刚才所在的位置,朝另一边走去。
这间心理诊室还算宽敞,门旁边是两个银色铁柜,旁边竖着棕色衣架,挂着医生的大衣,大衣质感很好,整个衣身展拓的垂在空中,靠墙横放了两个浅黄的皮沙发,桌子横放在房间最后。
她横跨房间走向门口的衣柜,打开柜门开始翻腾。
“她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不看小猫了?”我看着医生突如其来的动作不禁好奇。
倒是无牙鬼淡定地站在一旁,眼神隐晦不明。
医生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双肩包,红色的包上系着两个挂链,卡通挂链已经旧了,随着医生翻包的动作在空中晃荡。
包的容量很大,她倒腾半天从里摸出几根猫条,拿在手里没停留,下一步关门出去了。
动作一气呵成。
“猫条?”
既然随身携带猫条,那她是不是经常喂猫啊?
我欣喜地望着那道背影,偏过头试着跟无牙鬼搭话,“医生应该是下楼喂猫了吧?”
女医生果然是活在传闻中的人,人美心善,小鬼们的眼光不会错。
我不禁对无牙鬼也产生了好奇,见到他和外表并不符合的一面,此刻没第一眼见的那么害怕,也不哆嗦也不远离,凑近了些,主动挑起话,“她走了,我们要不要跟上去?”
无牙鬼还盯着已经关上的房门,目光沉落,他没接腔,只是轻嗤一声,满脸不屑。
乌青之下表情臭也能理解,我不在意自顾自的往下,“咱们这栋楼后院有很多流浪猫,我之前总晚上去逗它们,也见过有好心人给他们放一猫粮,这样看来,医生可能就那素未谋面的好心人。”
这时,无牙鬼终于动了动身体,他抬头看了眼飘在上面的我,眼神寒若冰霜,丝毫没了之前看小猫的温柔。
我被他吓得浑身一激灵。
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下一秒无牙鬼又笑了,半笑不笑地扯着嘴角,先前已经掉光的牙不知什么时候又长出来,随着无牙鬼面部动作,牙又一颗一颗往外掉,像哭泣人鱼掉落的珍珠,又像恶劣天气砸下的冰雹。
他狰狞的笑声回荡在问诊室里,无惧又张狂,笑得人背后发凉。
我没敢动,心里不禁怀疑无牙鬼的精神状况。
发什么神经呢。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停止那像狂风一样的笑,他阴森着脸,语气并不友好,带着气和咬牙切齿,“你们都觉得她是好人?”
不然呢?
“只是喂了猫,她就是好人了?”
那肯定啊,喜欢猫的能是坏人吗?
“就算她间接逼死患者也是好人吗?”
那不是。
就算....就算什么?逼死人?
我瞪大双眼望着无牙鬼,对视时,我发现他眼里盛满了怨恨,就好像他是故事里被那个逼死的人一样。
刚才的谈话,他所传递出太多的信息,一时半会儿我消化不了。
房间陷入死寂般安静,氛围也变得莫名尴尬。
“她可不是一般人。”无牙鬼哼哼两声,“她可是两面人呢。”
那天后我对无牙鬼所知道的秘密充满好奇,无时无刻不在盘点他所说的话,不管我怎么想,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女医生好像杀人了。
人美心善的女医生,手上沾着人血。
夜晚月亮悬挂,星星点缀着夜空,四周是寂静的风和一丈高的草丛,天然的环境为罪犯掩饰着她将要犯下的罪行,或许是流浪猫,或许是刚出生的奶猫,又或许是......不幸陷入她温柔陷阱的人类。
可是鬼的话怎能轻易相信。
秘密就像一个天平,真假盘踞在两端。
流浪猫因为争夺地盘打架的嘶吼,女医生逼死人,她是坏蛋,对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猫咪,院子的猫再叫,此刻她会不会已经动手了?
天平倒向真。
女医生笑着服务每一个患者,她像大姐姐和女生谈心,给她讲青春期的注意事项,帮女生擦去难过的眼泪,给她父母讲道理,活得像个悬壶济世的大侠,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逼死患者?
天平倾向假。
来回折腾中,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爆炸了,就连平时不怎来往的女鬼也发现了我的异常。
女鬼在走廊拦住要去监视女医生的我,语气充满好奇,“最近忙什么呢?总不见你人影。”
急匆匆走在前面的女医生拐个弯消失在走廊尽头,刚才我看见她从包里拿出猫条了。
上次和无牙鬼分别后,我去院子里找女医生,转了两三圈也不见人,这周等了很久也不见女医生再去碰那个储物柜,今天好不容易碰到的机会,可不能再错过了。
这次我要看她到底是真的喂猫,,还是借此实施自己心中的恶念。
恶念?
不对,眼见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我还没亲眼见过女医生真的犯下罪行。
我不耐烦的催促道,“你有事吗?有事就赶紧讲。”
女鬼倒不急,慢吞吞地说,“听说你跟无牙鬼聊过天?”
我看着她,话音急迫,“是说过,如何呢?”
女鬼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透明的身体变得粉红,“那什么,就是,那啥......他都给说什么了?”
医生的身影就快看不见,我心里着急,于是一把扯过她,手紧紧拉着女鬼胳膊,“走,边走边说。”
女鬼对我要做的事并不感兴趣,不问我拉着她去干嘛,就被我架着快步穿过走廊。
往楼下赶时我趁机问她:“你不是喜欢太平间的胡子大叔,怎么刚过半个月就换对象了?”
女鬼红着脸不语,只是努力跟上我的步子。
我们飘过一节节楼梯,我抓紧时间又问,“你咋会喜欢上无牙鬼呢?”
他长得那么丑,还总掉牙。
“害,我遇见他个很长的故事了。”女鬼故弄玄虚,跟我说一半藏一半,“你就只管告诉我你们聊什么了就行。”
“很多哦。”我笑笑。
女鬼一个劲地打探消息,“无牙鬼真的有传闻那么恐怖吗?”
“对,很恐怖,他说话时掉了一堆牙。”我糊弄着。
晚上医院没什么人,我们不用躲避与人类接触,很快到了一楼大厅,穿过透明玻璃门,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我面前。
女医生走的很慢,垂在衣服一侧的手拿着东西,长条状,我走近看,是那晚见过的猫条。
晚风掀起白大褂,从后面看像大侠的披风。
医生突然停住脚步,站在院子中间,头部左右转动,好像在找什么。
女鬼在旁边絮絮叨叨,“你们都说什么了,能跟我透漏些吗?”
风声,树叶摇动,脚步声,耳边话语,还有......猫叫。
声音很小,好像是试探着叫。
小猫藏起来了,女医生在找。
我拉着女鬼的手收紧,转头对她比了一个不要说话的动作。
女鬼是医院出了名的缠人,只要招惹上就不可能随随便便摆脱了。
于是我哄她,“我俩说的东西可多了。”
她定定等着我继续。
我眼珠一转,决定拉她下水,“他昨晚跟我说了一个人。”
多个人跟我一块监视女医生吧!
余光里,医生已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上下划拉两下,一束光便握在手里。
女鬼显然紧张起来,眉毛不悦地皱着,“谁啊?又是哪个狐狸精?”
急促的呼吸中,我用下巴点了远处弯着身子的人,默不作声地将话题引了过去,“她。”
女鬼顺着方向看去,表情变了,好奇到失望就在一瞬间,说出的话变成陈述句:“是她啊。”
没有我预料中的嫉妒,医生好像在女鬼的意料之中。
“什么意思?”换我精神起来,我凑近她试探地问,“你也知道她?”
问出这句话我便有些后悔,漂亮的女医生在鬼之间已经不是秘密,女鬼知道也很正常。
女鬼耸耸肩,目光幽幽落在女医生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无牙鬼总想杀了她。”
“呼啦~”
我们身后有响动,两只小猫从旁边的草丛里钻出,毛茸茸的团子在花坛上走,叫着往同一个方向跑起来。
“咪咪。”女医生在远处晃着手里的猫条,笑容纯真,她站在路灯下,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像不染凡尘的神站在那儿,“咪咪,来吃饭了。”
声音又是如此甜美,尾音上扬,像浸了魔咒,勾得人心飘飘然。
两只小猫飞跑过去,凑在女医生脚边,着急得围着她来回转悠,其中一只将前爪轻轻放在她的脚上,声音也叫的越来越急切。
猫丝毫没有怕人类的意思。
女医生弯下腰,从白大褂一层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摊开放平在地上,她又撕开猫条的包装袋,压着袋子中部将里面的食物挤在纸上,猫条里的东西刚冒出头,两只小猫争先恐后舔了上去,边舔边发出满意的喵呜声。
几根猫条挤完,她又拿出一个包装袋,撕开又倒在那张纸上,纸张瞬间被猫粮铺满。
女医生蹲在那,双手环抱着膝盖,满眼温柔看着正在吃饭的小猫。
“你看见了吧。”我用胳膊撞了撞旁边的女鬼。
“想让我看什么?猫,还是喂猫的医生。”女鬼目光也停留在远处温馨的场景上,“我都看见到了。”
“你觉得女医生是好人吗?”我今天已经亲眼看见了,女医生喜欢动物,目前为止,她在我心中不算坏人。
“无牙鬼不喜欢她,那我也不喜欢,所以她是坏人。”女鬼爱屋及乌,没有自己道德准则。
我在心里轻嗤一声,无牙鬼一个厉鬼......他能有多少可信的。
小猫吃完后,围着医生来回转圈,蹭蹭她的裤腿,医生抬手摸摸小猫的头,猫顺势仰着脑袋贴着那只白皙的手,喉咙里发出阵阵呼噜声。
太温馨了,看得鬼魂暖暖的......
女医生抬手将其中一只黄色的小猫圈在怀里,爱抚着,她缓缓地说:“猫,要跟我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