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港纪年》南山依旧

55、活着

　　华西医院的心脏外科ICU外，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里的安静与拉萨医院的混乱焦急不同，是一种被顶级专业力量包裹下的、沉重而有序的静谧。
　　白炽灯冰冷的光线照亮了纤尘不染的走廊，也照得周昭阳脸上毫无血色。
　　林桉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因疲惫而低哑，却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到这里，就是目前医疗条件下能到达的极限了。华西的团队是全国顶尖的，他们会给出最专业的方案。现在，我们需要的是等待，以及保存自己。”
　　陈浩买来了水和简单的食物，硬塞到周昭阳手里：“昭阳，吃。林医生说得对，我们现在是星哥的后援团，不能先垮了。”
　　周昭阳机械地接过，食不知味地吞咽着。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扇紧闭的ICU大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里面那个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爱人。
　　几个小时后，ICU的门开了。
　　一位神色凝重、气质权威的中年医生走了出来，他是华西医院心外科的主任，也是周爸爸动用了极大关系请来的顶尖专家——刘教授。
　　周昭阳立刻冲上前，林桉也紧随其后，专业地表明了自己是医生身份，便于沟通。
　　刘教授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快速而清晰：“患者的情况暂时稳住了，得益于之前的抢救和及时转运，为我们争取到了时间。”
　　“但是，现实非常严峻。”
　　他拿出最新的检查结果和影像资料。
　　“他的心脏功能衰竭程度比预想的更严重。心肌大面积受损，泵血功能极差，目前完全依靠大剂量的强心药物和IABP（主动脉内球囊反搏）在维持。单纯依靠药物和现有手段，很难长期维持，甚至可以说，希望渺茫。”
　　周昭阳的心猛地一沉，手指攥得发白。
　　刘教授顿了顿，目光扫过周昭阳和林桉，说出了那个最关键的词：
　　“目前，最可能挽救他生命的方案，是心脏移植。”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结论，周昭阳还是晃了一下，被陈浩及时扶住。
　　“但是，”刘教授继续道，“心脏移植面临两大难题。”
　　“第一，供体。需要等待匹配的心脏源，这需要时间，而患者的情况，可能等不起。”
　　“第二，移植手术本身的风险以及术后的排异反应，依然是巨大的挑战。”
　　“等！我们等！”周昭阳几乎是立刻回应，声音嘶哑却坚定，“无论等多长时间，花多少钱，我们都等！请把他列入移植等待名单，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为他争取时间！”
　　刘教授点了点头：“我们已经第一时间将他列入全国紧急移植等待名单，并且是最高优先级。”
　　“医院这边会尽一切努力维持他的生命体征，为等待供体创造条件。家属需要做好心理和经济上的双重准备，这将是一场持久战，而且结果未知。”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煎熬的具象化。
　　周昭阳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小公寓，但绝大部分时间，他仍然守在ICU外的走廊里。
　　华西医院的管理更严格，他无法像在拉萨那样时常看到许沉星，只能通过每天固定的短暂探视时间，或者向医护人员询问情况。
　　每一次探视，都让他心如刀绞。
　　许沉星身上插满了更多的管子，连接着更多冰冷的仪器，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像是被精密仪器禁锢沉睡的王子。
　　周昭阳只能一遍遍握着他微凉的手，说着那些说了无数遍的情话、鼓励和祈求。
　　周爸爸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财力，不仅确保了许沉星能用上一切国内乃至通过特殊渠道进口的最尖端药物和设备，也持续向多个器官移植协调中心施加影响，密切关注着任何可能匹配的供体消息。
　　林桉休了长假，留在了成都。
　　他用他的医学知识帮周昭阳理解复杂的病情和治疗方案，在医生和周昭阳之间搭建起更通畅的沟通桥梁，也时刻关注着周昭阳的心理状态。
　　陈浩也留下了，负责起了所有的后勤保障，吃饭、洗衣、办理各种手续，成了这个临时小团队最坚实的后盾。
　　时间一天天过去，每一天都像是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摇摆。
　　偶尔许沉星的指标会有微弱的好转，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但更多时候是艰难的维持，甚至偶尔出现惊险的波动，让周昭阳一次次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他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但眼神里的那簇火苗却从未熄灭——那是对许沉星一定能活下去的信念。
　　在一个深秋的雨夜，周昭阳依旧枯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窗外雨声淅沥，寒意渗人。
　　他已经连续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整个人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来自外地。
　　周昭阳的心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颤抖着手指接通电话。
　　“您好，是周昭阳先生吗？这里是华中地区器官获取组织（OPO）。我们这里有一位捐献者，经过初步评估，心脏与您爱人许沉星的匹配度非常高……”
　　后面的话, 周昭阳几乎听不清了。
　　巨大的、无法置信的狂喜和恐惧同时冲击着他，让他瞬间失声，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他捂住话筒，大口喘着气，努力让自己发出声音：“是！我是！……谢谢！谢谢！……我们需要！非常需要！”
　　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保持着专业和冷静，快速交代着接下来的流程、时间安排和需要准备的事项。
　　挂断电话，周昭阳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掩面，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已久的、像是呜咽又像是笑声的哽咽。
　　林桉和陈浩被他的动静惊醒，冲过来扶住他。
　　“怎么了，昭阳？”
　　“昭阳，发生什么事了？”
　　周昭阳抬起头，泪流满面，却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近乎破碎的笑容，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找到了……心脏……找到了……”
　　那一刻，窗外冰冷的雨似乎都停止了。
　　漫长的黑夜，终于透进了一线名为“希望”的曙光。
　　然而，他们都清楚，这仅仅是另一场更加精密、风险更大的战斗的开始。
　　获取心脏、低温运输、植入体内……每一个环节都不容有失。
　　周昭阳擦干眼泪，猛地站起来，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
　　他拿起电话，第一个打给了父亲：
　　“爸！心脏找到了！……对！……立刻安排最好的移植团队！……我要他活着！完好无损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