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港纪年》南山依旧

31、仇怨已了

　　深秋的寒风卷着枯叶，敲打着窗棂。
　　法院的判决像一场漫长的秋雨终于停歇，许沉星父亲和李梦瑶的名字以罪人的身份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校园内外的喧嚣议论也渐渐平息。
　　许沉星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看着里面安睡的爷爷。
　　老人家的脸色比前些日子红润了些许，呼吸平稳。
　　父亲入狱的打击并未让爷爷的状况恶化，反而因为真相大白、罪人伏法，卸下了心头重负，身体正在一点点缓慢地恢复。
　　这大概是这段晦暗时日里，唯一值得庆幸的光亮。
　　一只温暖的手悄悄伸过来，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
　　许沉星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他反手扣住那只手，指尖传来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周昭阳陪他静静站了一会儿，轻声说：“爷爷会好起来的。”
　　“嗯。”许沉星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爷爷身上。
　　他知道，爷爷能挺过来，除了医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眼前这个总带着阳光的人，和他那位同样坚韧善良的父亲——周叔叔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不仅提供了扳倒他父亲的关键证据，也以长辈的身份，给予了爷爷许多慰藉和支持。
　　两人轻轻离开病房区，走到医院楼下的小花园。
　　秋风吹得周昭阳缩了缩脖子。
　　许沉星停下脚步，很自然地解开自己围巾，仔细地绕在周昭阳脖子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动作熟练又温柔。
　　这条围巾，还是周昭阳去年冬天硬塞给他的。
　　周昭阳露在外面的眼睛弯了弯，带着笑意看着他。
　　他们都清楚彼此生命中最沉重的那道伤疤——高二那年，一场惨烈的车祸，几乎在同一时间，夺走了许沉星的母亲和周昭阳的母亲。
　　两位母亲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做出了相同的选择：捐献器官。
　　而命运以一种残酷又神奇的方式交织——周昭阳的母亲，那位温柔善良的女医生，她健康的心脏，最终移植到了从小与她同病相怜、深受她关照的病友——许沉星的胸腔里。
　　他们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知道的那一刻，巨大的震惊、痛苦、茫然几乎将两个少年击垮。但最终，是那份源于同一场悲剧的深刻联结，以及对逝去至亲共同的思念，让他们更紧地靠在了一起，相互舔舐伤口，相互支撑着走过了最黑暗的日子。
　　“冷吗？”许沉星问，手指轻轻碰了碰周昭阳被风吹得发红的耳尖。
　　周昭阳摇摇头，往前凑了凑，额头抵在许沉星的肩膀上，声音闷在围巾里：“就是……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最大的仇怨了结了，一直压抑的目标消失了，反而让人有些无措。
　　许沉星沉默地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带向自己。
　　两人坐在冰凉的长椅上，看着枯黄的草坪。
　　“我爸昨天问我，以后假期要不要去他公司实习看看。”周昭阳小声说。
　　周爸爸自从当年那场车祸没有再娶，而是将所有心力都放在了工作和儿子身上，如今也对许沉星视如己出。
　　“你怎么说？”
　　“我说……我再想想。”周昭阳抬起头，看向许沉星，“你呢？实验室那边还顺利吗？”
　　“嗯。”许沉星点头。
　　导师知道他家的情况，对他多有照顾，也给了他很多机会。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黑暗裹挟、无力反抗的少年，他已经有能力抓住属于自己的未来。
　　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周昭阳下意识地往许沉星身边靠了靠。
　　许沉星感受到他的动作，侧过头，目光落在他清澈的眼睛上。
　　他忽然抬起手，隔着厚厚的围巾，掌心轻轻覆在周昭阳的左胸口。
　　周昭阳微微一怔。
　　然后，许沉星拉着他的手，引导着，同样地，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左胸的位置。
　　隔着衣物，两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腔下那有力而平稳的跳动。
　　“噗通——噗通——”
　　节奏几乎同步。
　　周昭阳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知道，许沉星让他感受的，是他自己的心跳。
　　而他自己掌心下，感受着的，是许沉星的心跳——那颗原本属于他母亲的心脏，正健康地、蓬勃地在他最爱的人身体里跳动着。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温暖交织的情绪汹涌而来，填满了刚才所说的那种“空落感”。
　　“她一直都在，”许沉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某种郑重的承诺，“在这里。”
　　“看着我，也看着你。”
　　所以，他们从来都不是孤单的。他们的生命，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被同一位深爱他们的女性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过去的悲剧无法改变，但爱和生命得到了另一种形式的延续。
　　周昭阳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他用力点头，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两只手一起，感受着那沉稳的生命律动。
　　许沉星低下头，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轻声说：“所以，别怕空落。我们得带着她们那份，好好活下去。”
　　活得光明，活得灿烂，活得对得起这第二次的生命，也对得起那份沉重而无私的爱。
　　周昭阳哽咽着，再次用力点头，然后抬起头，吻住了许沉星。
　　这个吻带着泪水的咸涩，却更充满了无尽的眷恋、理解和相互扶持的决心。
　　秋风依旧寒冷，但相拥的两人之间，暖意盎然。
　　许久，两人才难舍难分地分开。
　　周昭阳用袖子抹了把脸，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却露出了一个无比明亮、带着点哭腔却异常坚定的笑容：“嗯！好好活！一起！”
　　许沉星看着他重新亮起来的眼睛，心里那片最后的荒芜仿佛也被彻底照亮。
　　他揉了揉周昭阳的头发，嘴角扬起一个清晰的、温柔的弧度。
　　“好，一起。”
　　过去的阴霾彻底散尽，未来的路或许仍有挑战，但他们都已不再是当年无助的少年。
　　他们有彼此，有家人，有来自生命最深处的联结和力量。
　　每一次心跳，都是生命的礼赞，也是爱的证明。
　　而他们，将带着这份独一无二的馈赠，携手走下去。
　　仇怨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