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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落日异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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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
一声电铃刺破宁静。
谁会在这时来电话?
更何况这通电话竟直接拨到了他的分机上。
今晚加班纯属临时起意,他并没有告知任何人,此刻除了他以外,整个基地只剩安保还在工作,但他先前了解过,新来的安保并不认识自己,并无联系的理由。更不会是焦迪,这个点他必定早已睡得七荤八素,并且最怕在导师做实验时撞在枪口上。
接电话时,裘真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喂。”
“滋滋滋———”,电流声划过,“裘真。”
机械声带的虚拟音传来,沉闷而又模糊,经处理的声音让他根本无法辨别对面究竟是男是女。
“明天,你会收到一则island调令,从现在起,立刻停止你的研究,它已经由不得你了。”
他想挂断电话,但被打断。
“你左手第二格抽屉里,有一张白月高地通行证。”
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他应声拉开那格抽屉。空空荡荡的铁皮格里滑出一枚镜片大小边缘光滑、有厚度的白色卡片,表面凹凸不平,像月球表面的沟壑。
“今后你会需要它。”
裘真定在原地,只觉后背一阵寒意。他抬眸瞥向天花板,监控此刻正亮着一圈微弱的红光。
“保持沉默,我们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
随即,电话切断了。
他如释重负地松开听筒,跌坐回座椅上。几乎在瞬间确信了照片里的试剂就是自己曾亲手研制的那一份,并立马锁定两种可能。
一种,是罗氏集团窃取实验成果欺骗军方,但不知道到底是为了牟利还是有更大的企图;另一种,是军方已经在失败品上和罗氏达成共识,并默认了它可能带来的后果。
他无法判断到底是哪一种更棘手,甚至或许还存在更多种可能。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在裘真的意料之外。
他自以为实验结果虽不可控,至少实验可控,可现在,所有事态都在往失控甚至崩溃的边缘发展。
他躺在医院的那几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谜团重重将他围困,他此刻像只摔入蛛网的蝼蚁无力挣脱,眼前莫名浮现那张充满戏谑的脸。
会不会是他......
罗氏集团二公子,罗畔。
第二天晌午,几乎每个人的手机都被一则推文刷屏。
即便官方再如何遮掩虎鲸吃人事件,纸终究包不住火,这场悲剧最终还是被捅到了公众面前。惊悚地、可怖地,令所有人忐忑不安。
尽管许多人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最近靠一只手已经数不清的乱象好像都指向一个未知的结果:有什么大事快要发生。
“我们研究了大半辈子的东西因为那个红斑病毒,已经产生了大规模变异...?”
“那岂不是所有研究都要被推翻……”
海洋生物研究基地办公室内,一群研究员集体哑了火。
不远处,角落的工位上,焦迪正抱着听筒,回应今早打来的第六通电话:“不不,沈记者,您这就是危言耸听了,我们这边现在没法给您准确的答复,具体真相连我们都需要等官方消息——”
蔡忻走过去,一把摁住座机凹槽内的插簧,强行把他那通电话断了。
“诶呀,你干嘛!”焦迪急道。
“你和他们解释那么多有什么意义?你说不是,那监控视频就是人工智能合成的,他们不信。你说是,现在的鱼都特么开始吃人了,他们也不见得会信。不如让他们多猜一会儿,考虑完最坏的可能后再知道真相,或许还能更好接受些。”
这时,办公室大门玻璃被敲响。两位身着西装的男子站在门外,胸前口袋上夹着独属官方印纹的名牌,手中提着公文包。
是组织的人。
“裘真博士在吗,”其中一位男子从包里抽出一张镶边文件,“我们是来送调令的。”
“调令?!什么意思?”
“哦,你们还没收到消息吗?是这样,组织重新进行了人员安排,裘真博士马上就要被调往island研究所。不过,白月高地现在有些变故,只身前往怕不妥当。我们可以等他两天,捎上他一起走,他今天在吗?”
焦迪一脸难以置信:“怎么会…你们这也太突然了!”
只见裘真的桌面一如既往一尘不染,但今天就连曾被他好奇过的那张照片都不见踪影。
他似乎预料到了什么,趁没人注意,脚步后退,转身进了实验室。基地的实验室很大,针对不同研究领域划分出许多隔间,他轻车熟路走进裘真的那间。
一边走一边给裘真拨去电话,但始终显示对方正在通话中。
所有仪器的成列位置都和平时一样,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只是偏偏没有看到平日里就放在工作台上的实验日志。
他脚步匆匆,一直到了核心样本库前才停下脚步。
那是只有裘真才有出入权限的地方,他只能止步于此。
纳米材质库门折射出一层银灰色的冷光,他透过防弹玻璃望进去。层层柜子横向延展,幽暗的低温空间内,白色雾气如瀑布般从柜子上倾泻而下。
然而,液氮正中心的那枚标号001的珍贵试剂不知所踪。
虽然记忆已经很模糊,但他依稀记得,这是他导师最重视的实验成果。
当年因为错过最佳注射时间,细胞液活性骤然降低,不知为何明明可以完美融合的基因工程竟然在临床上全部失败。
曾矗立于学术神坛最顶尖的天才,一夜之间身败名裂,沦为众人眼中不可理喻的疯子。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保留了当年最初的这一枚溶剂,并将它是为人类的火种。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心中一阵惴惴不安,焦迪望着手机里拨通失败的页面,久久没有反应。直到屏幕里突然弹出一条微信:别吵,在开车。
焦迪:!!!
黑水湾通往白月高地的高速路上,一辆银白电动四驱飞过每个电子眼探头,路面上见不着几辆车的影子,裘真一脚油门踩到120码就没松开过。但白月高地地势属最高处,两地之间相隔较远,哪怕是以这样的速度,他依旧开了将近三个小时,高地城区的影子才从视线中拔地而起。
白月高地是东部人类栖息地政治中枢,集医疗、教育、科技等所有关键资源于一体。几乎所有大型集团高级写字楼都设立于此,连富人区也坐落其间。人们对那里心向往之,因为那里有最完备的安全体系和最先进的现代化设施。
车子顶着云层中半缺的太阳一路爬坡,车厢里溢满橘红光亮。
自出院后,他几乎没碰过车,现在只觉膝盖酸软,找不着支点。
又过去半小时,车行至白月高地安检闸,武装军队正在站岗。
通行证入口处空空荡荡,而另一边身份证入口处人满为患,排队等待检查手续都排出去二十几米,车鸣不断,急躁感笼罩队伍上空。
不远处,钢铁林立,巨大宏伟的大厦层层叠叠,将其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在这些建筑面前,人小得就像蚂蚁。
裘真降下车窗,将手套箱里那张白月高地通行证递给安检员,芯片在感应机上“滴”一声轻响,于是斜前方显示器一览无余地显示出自己的信息。
上至出生年月、学历学籍、职业经历,下至家庭关系、是否婚育,种种。
裘真移开视线,有种隐私被人掘地三尺的不适感。
电子机械音道:“您好,裘真,欢迎进入白月高地。”
安检员递回通行证,车前,感应灯亮起绿灯,五米开外地锁落下,荧光车道蜿蜒而上,与黄昏中最后一抹亮光遥相呼应。
他踩下油门,车身顷刻间没入鳞次栉比的建筑群之中。
湿润冰冷的空气涌入车厢,冬日的气息已经很浓郁。
轿车在楼宇之间的空隙里穿梭,一轮红日悬在正前方正快速往地平线下沉,街灯亮起,主干道上彩光点点。
临近工作日下班的时间点,高级写字楼里依旧灯火通明。所有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使得某些墙面上的大字报在这种秩序感之下显得格外突兀。堵车间隙,裘真才有机会看清。
【政xx隐瞒末日事实!!】
【地壳移xxx啸来临是否属实?】
【传言北部人xxxx地已全部毁灭?!】
传单被人拦腰撕出一道裂缝,只剩几行零星文字,狗皮膏药般斑驳地黏在电线杆上。
车流像静止了,牢牢焊在这里。裘真手肘支在窗沿,眼底映满车尾灯的红光。
新闻电台的声音断断续续:“今日,官、官、领导人将出席白月高地凯旋门会议,会议内容主、主要围绕......”
他滑动中控屏查看自己的位置,指尖下的地图缩小又放大,然后和自己的记忆重叠:这条路正是通往凯旋门的那条。
车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躁动,犹如不和谐的音符蔓延。视线里,前方司机纷纷从车里抻长了脖子往外看,甚至有人熄火下了车,但不知为何又迅速钻回车里。
他降下一点车窗,朝外看去,人群的喧闹顿时像沸腾的水一般倾倒来,连同那些奔走的身影一起,将本就寸步难行的街面围得水泄不通。
“公开真相,停止隐瞒!”
“真相!真相!真相!”
“立即公开!立即公开!”
乌泱泱的人影奔跑在车道上,有人蛮横地爬上前方车辆的车顶,巨大的横幅上鲜艳的红色描绘出一个个大写的“WHY”。
为什么?
为什么对群众渴求的答案闭口不谈?
为什么看似平静的生活实际上已经岌岌可危?
为什么一年前与北部栖息地的联系中断却始终没有修复?
空中雷声阵阵,刺耳的广播声混杂在车水马龙的鸣笛中,很快,警笛唔鸣。
这或许从一开始只是一场隐忍克制的游行示威,但很显然,中间偷偷混进了许多唯恐天下不乱的暴徒,事态逐渐走向无法控制的地步——
“咚咚咚!”
一只只手掌拍打过裘真的车身、车窗,甚至企图扒开他的车门。
迅速确认过自己锁了车后,裘真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起来,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因为,前方的烟雾弹已经快要散到车前。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尖叫声四起,人群四散,紧接着,白色烟雾骤亮并射出阵阵红光!
两秒后——
“轰!!!”
爆炸掀起层层巨浪,声浪震耳欲聋得几乎快要撕裂耳膜。无数沙砾似刺刀般裹挟流弹,劈头盖脸打在车前挡风玻璃上。
车身猛烈摇晃!
裘真猛地扑倒在副驾作掩护,紧紧抱住手边的样本转运箱。在一阵耳鸣声中,恍惚地看到挡风玻璃碎了一半,冷风倒灌。
硝烟弥漫在昔日冷静克制的街道,荒诞的落日背景下,传单漫天飞舞。
太危险,不能再呆在车里了。他必须找准机会进入附近的写字楼内或是巷子里,至少能比眼下的处境更安全。
趁周围的人还倒地未起,裘真及时背上转运箱,迅速打开车门,将车门做掩体,伺机寻找可以藏身的下一处落脚点。
然而,他亲眼看到,从街边一处角落里冲出来一个人,一边跑,一边正朝他的方向扔来一个燃/烧/瓶!
他几乎来不及思考,双腿因长时间开车而跪倒在地,一时间的贫血令他头脑昏胀,呼吸道中细碎的异物感与灼烧感逼出他眼尾的泪光。
一切都来不及了,那瓶子正旋转着飞向自己...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枚子弹竟然毫无偏差地将其射穿!!
燃/烧/瓶瞬间在空中爆炸,火焰如岩浆般下落。
影影绰绰的烟雾中,一个高大的背影逆光朝他疾步走来。紧接着,裘真被一把拽起,无措地撞上那人结实的胸膛,身上意外地没有沾到一丁点火星。
厚重的真皮外套盖在头顶,阻隔一切冷风和喧嚣,如防弹衣一般稳稳兜住裘真如雷鼓动的心跳声。
外套上,淡淡的尼古丁味几乎快闻不出来。
罗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裘博士,我发现你真的很擅长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