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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九霄盛宴(八) ...

  •   廊间人影寂寂,江问带着急匆匆召来的弟子走过。

      他叫的人已经到了,先一步等候于此,是个脸蛋圆圆,眼睛清亮的小侍女,此时正站在灯旁不安地绞着手。
      看见江问她慌忙身体前倾,是要行礼的姿势:“江谷主——”

      “不必。”江问伸手打断了她的动作,将语气缓和下来,直切正题道:“可以将你知道的告诉我吗?”

      “我……我不知道……”侍女眼神躲闪,唯唯诺诺地说道。

      江问目光平和,柔声道:“可你既然愿意写下来,说明也觉得这件事与之相关不是?你也想找到杀害徐砚书的凶手,对吗?”

      不知被这句话里哪个字眼触动,侍女猛地一抖,良久后才小声问道:“那,那可以不要让别人知道是我说的吗?”

      “当然。”江问进来前已经让随行的人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

      小侍女终于不再紧绷,长长地呼出口气,目光盯着远处一个虚无缥缈的点,似乎是在借回忆汲取勇气。

      她的眼里涌出浓重的悲伤,仔细看似乎还有水光在闪烁,下定决心一般,道:“我偶然听见过,门内的一个秘密。”

      *

      莺月是天工阁里一个最为平平无奇的人。

      像这种三界内都叫得上名号的大宗门,所收弟子基本都是人中龙凤,有些生有天资但灵力又极其微弱,进不去各个大小宗门门槛的人,会选择在宗门里当个侍从侍女,倔强地凭此留在“仙”的领域,与“人”划分开来。

      人常自分三六九等,端着个高贵架子的“仙”同样如此。

      莺月本是皇城脚下九品官员的女儿,性子向来软弱安静,却意外显露出修仙之能。父母喜出望外,托人找了关系,为她收拾包袱去天工阁碰碰运气。
      那是她第一次独自离开家门,走远了回头望,却只看见天上落下的簌簌的雪。

      明明有仙资也是万里挑一的事,通往天工阁的路上却仍人潮拥挤。莺月被撞得怕了,心里升起些后悔的情绪,但自己可以回去吗?她不知道。

      她的资质不上不下,远没有达到能入门的水平。写姓名薄的弟子遗憾地告诉她这个消息,莺月只觉得心里一个泡泡忽地破碎掉,无边无际的迷茫涌没心间,平生第一次主动地、鬼使神差般问道。
      我可以留下来吗?

      当然可以,只不过不能是以弟子的身份。

      于是她进门做了个侍女。

      她爹在人间的官位不大,她自小也没受过什么小姐待遇,再加上性格温吞,做这种事倒也得心应手。可无奈人群里总是不乏欺软怕硬之徒,同为侍从的几人成群结队欺凌戏弄她,最初只是几句冷嘲热讽的话,后来变本加厉,已经升级到将她屋内的首饰物件扔到外面。

      莺月跪在地上刨雪堆里的东西。浮渺山高耸入云,下雪的时间也比其他地方早上许多,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传入五脏六腑,莺月拿袖口狼狈地抹了抹眼角,有些想哭,却又觉得与京城里无甚区别。

      “需要帮忙吗?”
      她就是这样认识了徐砚书。

      说认识其实不太准确,只是那天林子里的少年注意到狼狈的女孩,温和地问她发生了什么。莺月在这里待了一些时间,认出这是谷主的外甥,忙里忙慌地起身要问好,却被徐砚书拦住。

      “不用。”他摇摇头,从倚靠着的树杈上跳下来,又重复一遍:“需要我帮忙吗?”

      在女孩呆愣的时间里,徐砚书为她找出了雪下深埋的首饰,皱着眉问:“这是谁做的?”

      他们之间的交集本该止于这一次简单的碰面,后来莺月听说欺凌自己的那几人被赶出宗门,心里又忐忑又高兴,却也不敢向徐砚书问是不是他帮了自己。阁主亲妹妹的孩子、刚入门就展现出卓越仙资的天之骄子,于她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她变得喜欢默默在角落听其他人说些与徐砚书相关的事,比如徐公子虽然灵力深厚却谦和有礼,但和门主的儿子却似乎针锋相对,又比如徐公子常年病弱苍白,大概是当年那场劫乱里落下的病根。
      原来是这样,莺月一边擦着瓶子一边出神地想。

      可她没想到的是徐砚书竟来找她了。狐疑又不解的弟子被派来叫她出去,莺月慌慌忙忙提着裙子穿过廊间小道,走到相对隐蔽的东院,徐砚书见她前来,冲她微微一笑,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你原先是住在京城吗?”

      莺月点了点头,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摆。

      “不必紧张。”察觉到她的不适,徐砚书轻声安慰道,目光却骤然黯淡下来,似是顺着这个回答回到了遥远而不可及的过去。良久后他才开口,声音略有些沙哑:“你可以向我讲讲……人间后来发生的事吗?”

      人间的事?莺月想起了关于他身世的传闻。

      人间的事不过就那几样,哪几个党派又分崩离析,哪几样权柄被传来传去。莺月尽力搜索自己模糊的记忆,着重讲了当年导致徐家被灭门的那一派的下场——又被后来兴起的人推上了断头台。说这话时她小心翼翼观察徐砚书的神色,却怎么也捕捉不到一点异常,他似乎从来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谢谢你,徐砚书最后向她郑重地道了谢。

      于是他们之间多了这么些隐秘的联系,徐砚书偶尔会找她聊聊,尽管只是单纯听莺月讲述一些京城生活的细节。他离开那里太久了,导致与此相关的记忆也模糊,内心却又执着而隐秘地怀恋着那片故土。
      这是莺月后来才想明白的事。

      后来有一天他们在东院谈话的时候,徐砚书听着听着突然开口道:“有人来了。”莺月即便再过木讷,也知道在仙界怀恋人间是一件不太合时宜的事,怕与自己的谈话给徐砚书带来麻烦,于是连忙就要离开。

      徐砚书见劝说不过,叫住她,拧开身旁墙侧的机关,旁边“轰隆”开出一条小道。
      “可以走这里。”徐砚书道。

      莺月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天工阁的弟子不本就擅长这些,于是小步跑进去,身后石门又“轰隆”关上。

      她正要顺着眼前的路离开,却忽而听见一墙之隔的地方,东院里传来阁主的声音。
      是霍辽。

      鬼使神差一般,莺月停了动作。

      隔开他们的那道石墙厚重坚硬,导致谈话声也传得模模糊糊。莺月忐忑又好奇地听了几句,发现不过一些门内的琐事,正想要离开,却听霍辽说道:“沧溟剑的事……终于有了进展。”

      莺月忽然愣住了。

      她对这件东西有些印象。古有利器曰沧溟,斩神龙,平妖邪,剑身有灵而认主,这是三界每个小孩儿时都会听父母讲的故事传说。
      在故事里,这把剑于天下之争中碎了个彻底,只留下几块残片不知流亡何处,后来人当传说听了,其实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阁主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这件利器原来是真的存在吗?

      在她愣神的时间里两人已经结束了谈话,不知是否是因为徐砚书反应平淡,霍辽也没有多说下去,只是在最后嘱咐他:“不过暂时希望渺茫……这件事不必让景昭知道。”

      莺月醒悟过来,自己似乎是无意间窥见了宗门的大秘密,她心一慌,第一反应是赶紧离开。顺着这条暗道向外走,尽头终于洒进一些光亮,莺月费力地推开门口的顽石,见到外面的景色——是她与徐砚书相识的那片林子。

      *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在秘密进行的事与沧溟剑相关?”

      莺月幅度轻微地点了点头,声音颤抖道:“我不确定……但我确实偶然听闻。”

      江问面色凝重。他之所以在看到相关字样后匆匆赶来,其实也是联想到先前听过的几个传闻,如此看来,霍辽生前确实隐瞒了一些东西。
      那霍景昭呢?据霍辽的说法,他先前不知道,现在又得知了吗?

      江问:“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就是先阁主死前不久,他去世以后天工阁也陷入一片混乱,徐公子就再也没召我问过京城相关的事。”

      江问皱起眉头,他先前与徐砚书接触不多,只知道此人天赋异禀而心思深沉,颇有一番八面玲珑的样子:“他天生五感敏锐,不可能察觉不到你当时没有离开,但后续却没有再找你,似乎是不在意此事被泄露出去……这又是为什么?”

      莺月一愣,居然是这样吗?
      她似乎想到什么,眼圈一红,声音里都带了几分哽咽:“但徐公子,徐公子他是好人,绝不是小霍阁主后来说的那样。”

      后来说的哪样?勾结外人,欲谋阁主之位。

      江问只觉得场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他定了定神,先是安慰了莺月一番,又对她认真地说道:“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己所能,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莺月眉眼骤然舒展开了,看向他的眼睛里依然含着泪。她俯下身行了个礼,自得知徐砚书遇害后的苦涩一并堵在喉间,只觉得吐不出也咽不下,化作钝刀子割着一颗鼓动的心,今晚的吐露是她漫漫人生里的第二次勇气。
      她说:“那便有劳江谷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九霄盛宴(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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