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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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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西西伯利亚的冷气流渐由北南下。
晚风习习,街道旁樟树的枝叶不时地发出窸窸簌簌的声响,也有从枝丫上飘落进花坛低洼处的一滩雨水上。
水镜里倒映着虚实的花月。
不间断的细丝般凉雨,刮到行色匆匆往来人的脸上,皮肤上不由地感到丝丝蚁噬痛。
纸醉金迷的京市不似烟雨柔情的苏城。
入眼帘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的霓虹灯,繁华高调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车流,余有的是奢靡之风。
金碧辉煌的中式餐厅,倒镂花式的门窗,锦绸缎丝帘衬得落地窗奢侈不失淡雅。
屋外滴滴雨水打在玻璃上晕开朵朵窗花,渐拉开长长细条,继而消散于天地而归于尘。
京市豪门世家裴云世纪婚宴于京西郊,千金散尽的筵席欢庆两姓缔结良缘。
自圈内四海平定,京市与港市泾渭分明,裴家独占港岛发展势头极盛,陈、云、商三家在京市各盘踞一方。随着大数据的更新和人工智能科技的迭代,陈家抢占先机,借着风舵霸占海内外的市场份额,挤进时代潮流前列。
固守传统技术文化的云氏集团日渐没落,随着竞标选择,面临不可回避的问题——传统与现实脱轨。和风投稳度的裴氏联姻化解资金链问题,以融合创新突破传统桎梏,而裴氏需要京市长期的贸易往来,云氏底蕴深厚的老品牌,也算互利共赢。
膳云阁的灯火通明,二楼落地窗前一身黯紫色的晚礼裙,直至脚踝的裙摆吊缀着颗颗黑曜石,在吊灯下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几寸高的紫黑色的高跟鞋托起身姿窈窕的女子。
明眸流转,出神地望着楼下觥筹交错的名利场,一手晃悠着盛着半杯红酒,另只玉手覆在雕栏上。
余光扫了楼下一圈,不经意间,那抹熟悉的身影入眼帘,刹时怔愣在了原地,失了下刻的分寸。
心跳骤然剧烈不止,越捱着波动的情绪,连头皮的神经带着发麻。
裴嬿理妥协地耷拉下长睫,自嘲地叹息出声。
身后裴毓程从宴会偷来空暇时,抽身出一楼攀谈场,单手里插着兜信步来到二楼的落地窗前。
背对的女子像是察觉到细微动静,没有回头,有些无奈对方举措,声线清淡,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
“胆子可真大,日后也不怕阴沟里翻船,被大嫂拿上把柄翻旧账。”
“大嫂”两字与周身绕着戾气的男子对照出极强的戏剧性。
眉眼与女子七八分相似的男子的嘴角顷刻勾起讽刺的弧度,浑不理会这一话题,双手撑在旁边的栏杆上,话语虽带着刺可难掩关心。
“好好的时间不休息,上赶着凑热闹!”
有意地避开话题,裴嬿理也不是自讨没趣的人。
轻声回道:“毕竟是哥哥人生少有的大事,当妹妹的就算再有什么大事也得推了。”
“你少给我掰扯有的没得。”
裴毓程深深地斜睨了女子一眼,抬手整了整领口定制的蝴蝶领结,留意到女子卧蚕上的一片乌黑阴翳,临走前留了句。
“没事就回去吧!那黑眼圈连粉都遮不住。”
不知道对方听没听进去,裴嬿理的目光还落在楼下的大厅中央。
不远处的转角深处深色西装角在暗角处若隐若现,黑眸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人群里几乎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宽肩窄腰,身姿颀长,旁边站着差不多高的男子,商承洲在托盘上端起两杯红酒,正一杯递到对方面前的时候。
周遭突然涌进浓郁刺鼻的女士香水味,很快身材妖娆的女子迈着猫步,映入两人的眼帘,乌黑精致的波浪头披至腰间,细眉红唇,是人间少有的尤物。
来得方向也是极其明确。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气氛中,商承洲已察觉到异样,刻意地往旁边挪开几步,不禁为眼前女子暗暗祈祷,再无意地瞥视旁边的人。
只见鹰隼的眸子里闪着阴厉,剑眉星目下是高挺的鼻梁,厅堂顶上明亮的吊顶灯照在棱角分明的下颚,给冷冽覆上意象的柔和。
薄情地掀起眼皮,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不掩的轻嗤出声。
下刻手腕有意失了力,高脚杯失去桎梏自由下落,盛着不足一口的红酒涌出杯口,在空中划开漂亮的弧度,逐而爬上对方抹胸茶白色人鱼裙摆,红白交错的斑驳淋漓。
在女子狼狈惊呼出声前,玻璃摔碎声响在欢喜气氛里异常突兀,瞬间大厅里人群像得到号召,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两人身上。
女子手指难堪地蜷缩在身侧,身子也止不住的颤抖,旁边七嘴八舌里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干了多大的蠢事。
可男子连眼神都不屑留一点,手插着兜不急不徐地走进长廊的尽头。
待人群散了些,商承洲在原地只是摇了摇头,没多久转身迈步跟上刚走不久的男子。
商承洲恨铁不成钢地扶了额,亦是苦口婆心地劝告:
“你那脾气就不能收收!”
陈灏仪招呼了声厅堂里的管家,然后瞥了眼对方,一脸嫌弃地又别开脸。
商承洲满脸懵圈,有点有气无力,低语吐槽了声:“真是还嫌自己名声不够臭!”
二楼是裴、云两家亲属的休息楼层,闲杂人等是不可随意踏入。陈灏仪在别人婚宴场上碰了个酒杯,于情于理都该当面拜访致歉,传话的侍从办事也利索,很快得到裴家人应许。
商承洲不愿意上去凑热闹,和陈灏仪摆了手,走进人潮里。
陈灏仪顺着旋转楼梯而上,跨步刚到最后一层,窈窕纤细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闯进眼帘,心跳声恍地漏了一拍。
银辉色的灯光打在弯月型的黑眉上,黑发如瀑挽在脑后,星星发饰泛起散光此刻更显得雍容贵气,黯紫色的吊带下锁骨就像蝴蝶羽翼若隐若现。
裴嬿理也转过身来,抬眸间,两个视线就这么地撞到一块。
霎那时空仿若放年代感的老电影,镜头慢慢地拉长,极具质感。
陈灏仪眼尾慢慢地爬上猩红。
一切恍若隔世。
女子面容白皙秀美,标准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明眸皓齿,颦笑间嘴角的梨涡平添了人的柔美,逆着光,遮掩了微微泛红的眼眶。
率先打破这片宁静:“好久不见。”
陈灏仪忍着喉咙里面的涩意,狭装着笑腔:“确实是好久没见了!”
“毕竟裴小姐现在可是贵人多事。”
裴嬿理闻言也不恼,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足以到叙旧的关系,知道对方的来意,告知道:“我父亲在长廊尽头的那间套房。”
话音刚落,就准备收拾从后门离开婚宴。擦身而过之际,低哑深沉的嗓音止住了自己的步伐。
“过得怎么样?”
裴嬿理惊诧地侧过头来,只闻对方又重复了一遍。
“这些年来,过得怎么样?”
彼此间的距离不过几寸,可明显感受到彼此都刻意地将心设防,距离莫名拉远。
裴嬿理心底如泼了醋般隐隐泛酸,每推拒一寸,神经都被拉紧,扯着心脉涩痛。
垂在身侧的手掌,松了又紧,没有直面回答道:“我想……”
没有任何的停留,跨步下了阶梯,轻言接上:“大家都过得很好!”
空气中还弥漫着清淡的白茶靡香味,对方坦荡如砥的态度,让自己隐藏的阴暗无处遁形,眼眸漆黑,嘴角微扯着弧度,浑身透漏着颓唐。
私人酒店外的门廊上,裴嬿理耷拉下略感疲惫的眼皮。
今晚的遇见都是在预料之外。
再也没有强撑的云淡风轻,心底就似乌云密布后的透出一丝微光。
“师妹!?”
裴嬿理抬头见来人也是惊讶。
“蒋师兄,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蒋博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一如记忆里的温润如玉,声线如沐春风温和:
“前些天老师特别邀请我参加一个英美交流项目,正好趁着时间回国内看看。”
然后侧头看着女子,接言问道:“你呢?”
裴嬿理也简单地回应:“正好是年假,回国看看!”
蒋博文眸光黯了些许,但又很快敛了情绪,声音依旧平和:“是准备走吗?”
女子颔了颔首,接着道:
“司机马上就到了,师兄着急的话先走吧!”
刚到嘴边的话也只得收了回去,和裴嬿理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便从长廊左边离开。
秋季的雨,来得急,亦是淅淅沥沥的下,不似夏雨的急骤,但也足够让人凉彻骨。
裴嬿理被凉风迎面而过,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
司机正好来电,通话的那头满是歉意地告知,前方的路车堵塞过不去,所以便直接到地下停车场来接人。
裴嬿理表示理解,挂断电话往长廊的另边赶。
刚走进拐角,右手臂覆上温热的手掌,然后整个身子被后拽扯进墙角上,后背猝不及防撞上墙面,疼痛感后知后觉,嘴角忍不住溢出闷哼声。
黑暗里裴嬿理瞬间神经紧张,整个人被抵在墙角,下意识地挣扎出桎梏,面前人像是察觉到自己的不安,抬起另只手小心翼翼地抚上红润的脸颊。
没有恶意,甚至带了点讨好。
长睫在半空中微颤,慢慢地放下心防,安静地贴着墙面,红唇翁张试探着开口。
“陈灏仪?”
指腹不时地摩挲到鼻廓上,能够闻到事后若有若无清淡的烟草味,裴嬿理眉心紧皱,轻挑起微涩的眼尾。
低沉沙哑的嗓音从暗角里传开来,一点一点鼓动起裴嬿理彼伏的心跳声。
“不是所有人都过得好!”
话说间,再也挡不住的明眸闪烁,建立起的坚固心理防墙差点顷刻崩塌。
耳畔持续滚过温热滚烫的呼吸,裴嬿理干脆将脸别开去,所幸不再对上那深邃溺人的黑眸。
“理理,求你再爱我一次!”
或者这次换我爱你!
久到陈灏仪以为得不到回应,暗夜里,裴嬿理强捱着情绪贝齿紧咬住下唇,生理上的痛感将理智拉回脑海,声线极其冷静自持。
“十天后我就要飞俄国了。”
能够明显感受到对面人的身体一僵,她知道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裴嬿理浅叹了口气,简短却足够犀利:“可我不想一直活在以前,人总的往前走,不是每个人都要都要浪费时间去等待本就不该在未来计划里面的人。”
听完陈灏仪如脱了潭水的鱼,急促地呼吸,拼命地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字句从喉咙里挤出来。
“一定要把话说得不留余地吗?”
女子的内心依旧无波澜,吸了吸鼻子,声线清晰:
“陈灏仪,人生有几个二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