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寝大地震》椰子兄

6、检讨

　　当3号“教学督导”离开后，会议室的门“咔哒”一声自动锁死。

　　幸存的七名“优秀”学生，脸上是劫后余生的麻木。身影也慢慢消失在这个空间，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而林献和其他四名被淘汰者，同时从脊背升起一股寒意。一阵低沉的共振声从建筑外传来。

　　那声音又来了。

　　像是指甲尝试剐蹭黑板的声音，又像是无数昆虫鞘翅在同频率摩擦。它穿透墙壁，不是作用于耳膜，而是直接挤压着他们的神经。桌上的灰尘开始以怪异的韵律跳动，头顶的灯光也随之明暗不定。

　　一个“巡监者”正在外面，沿着固定的轨迹缓缓移动。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宣告：游戏或许结束了，但牢笼依然坚固。

　　在这令人牙酸的背景音中，五个人的手机同时震动起来。

　　【辅导员】：课程第二阶段——“反思与修正”环节开启。

　　【任务】：请五位“过程性评估不合格”的同学，在30分钟内，提交一份不低于800字的“个人复盘报告”，深刻剖析自己在本次团队活动中的问题与不足。

　　【提示】：报告将作为最终成绩修正的唯一依据。同学们，态度决定一切！

　　篮球服8号“噌”地站了起来，一脚踹在桌腿上，发出巨响。“去他妈的态度！老子不写！”

　　另外三名被淘汰者面如死灰，拿起手机，手指颤抖，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他们输都不知道怎么输的，又如何写一份“深刻”的报告？

　　只有林献，在最初的怅然后，迅速看向了韦笑。

　　幸存者们不能离开，但他们的其它功能是自由的。312寝室的私密聊天窗口，成了林献唯一的救命稻草。

　　【林献】：韦笑！怎么写？这是最后的机会！

　　【韦笑】：冷静。这不是让你写“狼人杀复盘”，这是让你写一份“思想检讨”。

　　【林献】：什么？什么意思？我从小到大没写过检查啊！这游戏怎么写检讨？

　　【韦笑】：忘掉游戏！忘掉逻辑、身份、胜负！你现在唯一的“考官”，就是那个看不见的“辅导员”。你要写的，是“他”想看到的东西。林献的手指在颤抖。她看着屏幕上“思想检讨”四个字，一种比面对“巡监者”更深的恐惧压制住了她。她开始打字，几乎是无意识地敲出自己的想法：“我认为，规则的模糊……”

　　【韦笑】：删掉！

　　韦笑的回复带着前所未的严厉。

　　【韦笑】：第一步，绝对不能抱怨规则，更不能质疑“辅导员”。你要感谢。

　　【林献】：感谢？！

　　【韦笑】：对。感谢“辅导员”精心设计的课程，让你“认识到了自己思想上的巨大缺陷”。这是模板，是开场白，是求饶的姿态。

　　林献感到一阵恶心。她删掉了那行字，感觉像在亲手挖掉自己的脑干再去写作。

　　【韦笑】：第二步，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你的问题不是玩得不好，而是“思想觉悟”出了问题。记住，在这里，“菜”不是原罪，“不服”才是。

　　【林献】：我……我怎么写？

　　【韦笑】：用他们的词，说他们的话。我发给你，你往里填内容。

　　韦笑点出了作文的题眼

　　紧接着，韦笑发来了一连串关键词：

　　“个人英雄主义”、“脱离集体”、“纪律性涣散”、“未能深刻领会组织意图”、“辜负了老师的培养与期望”、“盲目自信，缺乏大局观”

　　林献瞬间醍醐灌顶。有词就好写了，每个词单拎出来都是一篇大作文。

　　她明白了。这场“思想再教育”，根本不是考察你的反思能力，而是考察你的“归化”速度。谁能最快地理解并使用这套话语体系，谁就能得到宽恕。

　　她不再犹豫，双手在纸上飞舞。

　　她感觉自己正在分裂，一个林献在冷眼旁观，另一个林献则熟练地、卑微地，将那些词汇编织成一段又一段令人作呕的文字。

　　她写下第一句：“尊敬的‘辅导员’，首先，我怀着无比沉痛和愧疚的心情，对我在本次团队协作课程中的不成熟表现，进行最深刻的检讨。”

　　写下这句话时，窗外的研磨声陡然变大。整个会议室的好像直接变真空，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她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那个“巡监者”，似乎就在窗外，用它那无法被理解的感官，审视着这间屋子里的一切。

　　而另一边，篮球服8号的报告，也写得飞快。他的文字里充满了愤怒与不屈：

　　“……这种用猜忌和谎言构筑的所谓团队，本身就是对集体的侮辱！规则的模糊和权威的滥用，才是导致我们失败的根本原因！我拒绝为这种荒谬的测试进行任何形式的‘深刻反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献的检讨已经写到了中段。她正在剖析自己“跳预言家”的行为。

　　她原本想写：“我试图带领团队走向胜利。”

　　但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她自己掐死了。她删掉，重写，掌心全是汗水。

　　“……我错误地将个人能力凌驾于集体智慧之上，在未能充分征求团队意见的情况下，擅自行动，犯了严重的‘个人英雄主义’错误。这种行为不仅没能为团队带来帮助，反而制造了内部矛盾，破坏了团队的和谐氛围，辜负了‘辅导员’对我们进行团队建设的良苦用心……”

　　每写一个字，她都感觉自己的头顶升光，宛如一个神父。那种感觉，比被“巡监者”的影子扫过还要战栗。

　　30分钟的倒计时结束，提交的钟声响起。

　　五份报告被瞬间上传。系统几乎没有延迟，立刻给出了最终的裁决。

　　30分钟后，提交的钟声响起。

　　五份报告被瞬间上传。系统几乎没有延迟，立刻给出了最终的裁决。

　　篮球服8号的手机屏幕，瞬间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裁决】：8号同学，思想顽固，缺乏基本反省精神。评估结果维持“不合格”，即刻启动“学籍异动”程序。

　　话音未落，8号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虚化，像一个信号不良的投影。他脸上愤怒的表情凝固了，最终在一阵数据流的闪烁中，彻底消失。

　　另外三名被淘汰者的手机也亮起了红光。他们的报告写得真诚而混乱，充满了对游戏细节的懊悔，却无一字触及到“思想层面”。

　　【裁决】：对组织意图理解存在偏差，反思流于表面，没有深刻的感悟。评估结果维持“不合格”。

　　他们也相继消失在了座位上。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最后，林献的手机屏幕亮了。

　　那是一片温和的、代表着“通过”的绿色。

　　【裁决】：12号同学，反思深刻，认识到位。能够从思想根源上剖析自己的问题，表现出较高的组织纪律性与积极的修正态度。

　　【最终评估修正为：合格。】

　　屏幕上，林献提交的报告被展示了出来，标题是黑体加粗的——

　　《关于我在团队协作课程中暴露出的个人主义倾向的深刻检讨》

　　报告的结尾，是这样一句话：

　　“我深刻地认识到，我的失败，不是策略的失败，而是思想的失败。我辜负了‘辅导员’的信任，在集体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我恳请组织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必将努力学习，改正错误，将自己重新熔炼到集体的熔炉之中。”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卑微的忏悔和对权威的绝对服从。

　　这是一篇完美可以打满分的“检讨书”。

　　红光消失，林献发现自己身上的束缚解除了。

　　韦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对着林献，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一刻，林献感觉不到丝毫的庆幸或喜悦。

　　她赢了，她被“宽恕”了。

　　因为她是第一个犯错的人，所以她的“错误”被定义为“可被教育的”。她的迅速“悔改”，为这场“课程”提供了一个完美的闭环。她成了“思想再教育”最成功的案例。

　　她没有被淘汰，而是被这套系统同化了。

　　她看着那些空出来的座位，心中一片荒芜。

　　她想，或许，消失才是更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