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和他埋在一起吗》Resilent

2、第 2 章

　　审讯室的大门关上，林渔的声音也被隔绝在外。

　　拿着新到手的情报回到局里，赵明澈端着一份盒饭进了会议室。

　　“怎么样？”

　　“给她做精神鉴定的是谁？没鉴定出来她不正常？”

　　赵明澈皱着眉看向投影仪留下的画面：“不吃饭了？还是你们吃过了？我又不是干法医的。”

　　范盛国嘿嘿一笑，墙上赵坤死亡现场的画面变成了新闻。

　　说话间又进来两个穿制服的中年人，一个短发，头发塞在帽子里，捧着一碗米粉，另一个臂弯里挂着件白大褂，手里提着一个快餐纸袋。

　　“真好，工作时间还能吃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吃饭时间。”

　　陈程打趣一句，把帽子一摘，坐在了赵明澈旁边。

　　四个人都坐下，各就各位开始吃饭，边吃饭边讨论起林渔的案子。

　　“所以，”赵明澈先开口，“指纹也有了，林渔也认罪了，还有什么必须我问的？我今天就问出来她为什么要杀赵坤，其他人的还没来得及问，她开口了，但不算太配合。”

　　“而且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到底是要问什么，我只能从头开始问。”

　　范盛国老牛似的“嗯”了一声：“我们通缉她，只知道她杀了赵坤，马萍萍，刘安实和马宗恒，但她自己非说自己还杀了三个人，又不说是谁，也不说尸体在哪。”

　　“她还追加了两个，”陈程吸溜吸溜地吃着饭，“她说是小时候杀的，但不说是谁，也不说怎么杀的。”

　　赵明澈撇撇嘴：“这算什么？杀人犯从小养成？而且谁做的精神鉴定结果？胆子够大的，这也敢填正常。”

　　狼吞虎咽了一阵，连可乐杯带汉堡包装纸全被王留锋扔进了垃圾桶。

　　“好，我吃完了。”

　　“我还没有。”赵明澈看着手里的米饭和对面这位法医露出一个抗拒的表情。

　　“不给你看照片，我就问问，她是不是那种追求仪式性的杀人犯？”

　　“怎么这么问？其他受害人也是被剖腹的？”

　　“马萍萍，我们已知的，她杀害的第二个人，她是被推进滚油里被活——”

　　“停！可以了。”赵明澈制止了王留锋继续说下去，“不是仪式，她是要给她男友喂蛋糕吃，那时候赵坤已经死了，所以她剖开他的肚子把蛋糕放了进去。”

　　王留锋向下弯着嘴，看起来并不相信：“哦，然后刘安实是被开水烫死的，旁边还有散落的泡面。”

　　“诶，我在吃泡面！”范盛国瞪了他一眼。

　　陈程倒是不赞同王留锋：“那你的意思是，避孕套算食物？马宗恒可是被避孕套噎住憋死的。”

　　“我重申一遍，他是气管被砸断死掉的，避孕套大概率是后塞进去的，是报复行为。”

　　赵明澈一笑：“被什么砸断的？法棍？”

　　除了王留锋，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墙上的投影里，国际新闻正在播出，上一秒正在讲述人道物资，下一秒就是通缉令。

　　“……恐怖分子，追捕行动仍在继续，国际组织提高了悬赏金额，各国均表示，任何有关空指针的线索，一经确认即提供十万美元的赏金。”

　　“咱通缉林渔花了多少钱？”

　　“二十万。”范盛国起身扔了泡面盒子。

　　赵明澈夹起最后一口米饭：“那怎么抓到的？她怎么看也不能自首啊。”

　　“她搭顺风车找地方自杀，司机报的警，可能是怕报复，人家死活不要钱。”

　　赵明澈沉默了一下。

　　她还真打算自杀？那为什么是在又杀了六个人之后？而且距离赵坤死亡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几个人吃完，赵明澈整理了一下刚刚给自己的资料，结合对林渔的审问、尸检报告以及周边线索，已经能基本了解林渔到底为什么要对赵坤下手，以及她如何逃出了城市却没有留下痕迹的原因了。

　　“根据林渔在外人眼里的形象和她自己的口述，她大三，也就是大约二十岁的时候跟赵坤在一起了，她一直有对赵坤的跟踪行为，但赵坤本人并不知情。”

　　“半年前，她在跟踪时发现赵坤与女同事交谈，认为其出轨，并在其生日当天进行质问，赵坤质疑她怎么发现的时候，她亲口告诉了对方，她跟踪看到的。”

　　陈程啧啧两声，显然被“亲口告诉对方自己在跟踪”这件事惊到。

　　“于是两个人爆发矛盾，从邻居提供的线索看，林渔几乎没出声，一直是赵坤在单方面跟林渔吵架，难闻的味道是第二天中午开始的，根据尸检报告，赵坤应该是在生日那天的深夜至次日凌晨死亡。”

　　“根据林渔自述，她早起打扫了房间，并且出门去买了现场发现赵坤盖着的那床红被子和证物室那对戒指，回来后她在网上买了婚纱和西装，准备等东西送达就跟赵坤一起死，但她自述是……跟他结婚。”

　　“也就是快递送达的那天，快递员报警的那天，林渔恰好出门了，她去买了红包，取了现金，所以她并不是周密地准备过逃跑，而是‘巧合’。”

　　“至于她怎么在警方搜索前就逃跑的，她通过同城短视频第一时间刷到了我们把赵坤的尸体抬出小区的视频，于是在我们开始搜捕她之前，她就已经通过现金的形式逃离了市区。”

　　范盛国哼了一声，对短视频似乎很不满意。

　　王留锋听完，第一个开口：“那她跑什么？她不是要跟赵坤一起死？”

　　赵明澈点头：“的确是要跟他一起死，但赵坤去了警局，进了解剖室，她怎么跟他一起死？”

　　“呃……她逃跑是因为她的……新郎不在原地了？”

　　赵明澈“嗯”了一声：“林渔当时状态应该不是说谎，并且对于警察带走了赵坤尸体这件事表现出了强烈的仇恨和攻击欲。”

　　末了，赵明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按照她的逻辑，如果她知道赵坤的尸体被哪个警局带走，她准备死在那个警局。”

　　一阵沉默后，赵明澈还是重新开了个头：“你们调查过赵坤的人际关系，他有可能真的出轨了吗？”

　　陈程摇摇头：“没有，实际上赵坤在别人眼里十分忠诚。”

　　一个奇怪的念头在赵明澈心里渐渐升起，她知道林渔或许也会这么想，甚至可能更加理所当然地这么想。

　　犹豫了片刻，赵明澈开口了：

　　“那……赵坤在生什么气？”

　　陈程愣了一下：“啊？”

　　“如果赵坤非常忠诚，他深爱林渔，那么为什么会因为林渔的跟踪而要跟她分手？”

　　“小赵，你上班的时候你爸妈一直跟踪你，你什么感觉？”范盛国反问了一句。

　　赵明澈张了张嘴，她有点不太明白是自己这么想，还是林渔会这么想。

　　“会……高兴？”

　　“我感觉你得休息一下，明澈。”王留锋皱着眉，“大部分人都无法忍耐被跟踪，尤其是时间长达三年，并且对方毫无悔意。”

　　赵明澈也不明白，她挠了挠头，幻想了一下现在会议室窗外，她妈妈正偷偷看她，给她拍照。

　　她打了个哆嗦，甚至回头看了一眼窗外有没有人——还好没有窗外，正拉着窗帘呢。

　　“行了，那接下来要问她杀死其他三个人的动机，还有我们完全不知道的三个死者是谁，以及，她小时候到底杀了谁，是她的幻想还是现实。”

　　范盛国说完，王留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其实有可能不是人，是动物之类的，林渔把它们当成了人类。”

　　“其他三个人的尸检报告，我需要——”

　　咚咚，会议室的门被敲响。

　　“赵明澈？”

　　“是我。”

　　“看守所电话，林渔说有别的细节要告诉你。”

　　几个人面面相觑，赵明澈匆忙拿起其他几人的尸检报告离开了会议室。

　　重新回到审讯室，距离上次离开刚刚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房间里，林渔垂着头。

　　赵明澈还没坐下，林渔先开口：

　　“你们肯定误会我了。”

　　赵明澈理所应当地以为林渔要给自己开脱，然而林渔却接着说：

　　“我不恨他，我其实会原谅他出轨的，我——”

　　“他没有出轨，林渔。”

　　“我会原谅他的，你不用安慰我。”

　　“……”赵明澈眉头紧皱，“不，林渔，他没有出轨。”

　　林渔抬起头，眼睛里泪光闪烁，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

　　“就因为他死了，所以就不算数了吗？”

　　赵明澈张了张嘴，但还没出声，林渔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只是想问问他，为什么要看着她那么笑，他就生气了。”

　　“我准备了一下午呢……蛋糕，好吃的……我那天下午请假了，还被扣了一天工资。”

　　“他推我，摔了我买的酒，玻璃片把我的腿都划破了。”

　　说着，林渔哭了起来。

　　“他说他第二天起来就走，他说我恶心，要跟我分开。我们还躺在同一张床上，我睡不着，我只能看他，他却不许我看他。”

　　“他睡着之后我起来了，我看见我买的蛋糕，奶油都化掉了，上面的水果都氧化了。”

　　“我想，他明天早上就要走了，可能是骗我的，但万一是真的呢？”

　　赵明澈默默听着她自言自语，脑海里却是林渔伏在地板上柔弱到无法还手的模样。

　　“我拿了刀，我站在他床前，我看着他，我想，他可能只是生气了，明天早上就能好了，明天早上就会跟我说‘以后不许这样了’，或者‘我只是太着急了’。”

　　说着，林渔的眼泪落得愈发频繁。

　　“结果他看见我了，他说我神经病，说我吓人，让我滚出去，他要睡觉。”

　　赵明澈试探着开口：“可他还没走，不是吗？你为什么动手了？”

　　“因为天快亮了啊，天亮了，他就要走了。”

　　“所以你就杀了他？”

　　“是他说永远不会离开我的！是他说，我们以后要结婚，我们要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我没有家人，他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但他现在不要我了，他要走……”

　　林渔说着，被泪水浸透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我从没打算活太长时间，我会跟他一起走，我们会穿着婚纱和西装，在漂亮的卧室里，戴着戒指……”

　　“我很累，我早上起来洗了澡，我打扫了房间，我给他擦干净了身上的血，我知道他不会喜欢脖子上有那么大的伤口，我还用领带给他缠了起来。”

　　“然后我吃了蛋糕——我只吃了一小口！”

　　似乎是在回应赵明澈说她不该先吃赵坤的生日蛋糕，林渔说到这句时还看着赵明澈的眼睛。

　　“但是……他还没吃呢。”

　　“我把蛋糕切得很好看，可我掰不动他的下巴，他的手指也是硬的，我只能想别的办法喂给他吃，这是他的生日蛋糕。”

　　“我不会缝东西，那根针太细太小了，我只好用胶水把伤口粘了起来。”

　　说到这，林渔自责地落泪：“我弄得一点都不好……”

　　眼看林渔停了下来，赵明澈开口，让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你跟他住了一天还是两天？”

　　“一天半。”

　　林渔很顺从地回答了，但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出去买了一些东西，戒指、被子床单之类的……就回家了。”

　　“我在等快递呢，我买了一件很漂亮的婚纱，还有一套西装，他穿肯定很好看……”

　　“第二天早上，我想起来我没有准备红包，我就出门了——”

　　接下来林渔很有可能要生气，又要无法沟通了，赵明澈连忙打断了她：

　　“你怎么离开的？赵坤的手机，你的手机，你的证件，你为什么扔掉了？里面没有重要的东西吗？”

　　林渔似乎有些记不清了，她很茫然地看着赵明澈。

　　“我……随手扔掉了吧？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去了镇上……”

　　就这也敢说她精神状态正常，到底是谁填的报告。

　　镇上。赵明澈准备问她其他受害人的情况，可林渔又在哭，并且在挣扎着想要褪掉手铐。

　　没办法，赵明澈重新又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他在地板上？为什么不在床上？”

　　显然有关赵坤的问题能让林渔稍微正常一点，她止了落泪，好好回答了赵明澈的问题。

　　“我抱不动他。”

　　赵明澈长叹了一口气，这答案真是够质朴的。

　　“赵明澈？”

　　林渔突然叫了赵明澈的名字，赵明澈不由得后背一紧。

　　她只第一次走进审讯室的时候提到了自己的名字，林渔却记得非常清楚，好像中间哭到像是神志失常的人不是她一样。

　　“他爱我吗？”

　　赵明澈选择了沉默。

　　“如果他爱我，他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赵明澈寒毛竖立。这跟她在会议室提出的问题一模一样，甚至林渔的反应都跟她设想得一致。

　　试探着，赵明澈问她：

　　“如果你被赵坤跟踪了三年呢？如果他发现，你跟你的同事或者老板说话，他认为你出轨了呢？”

　　林渔又露出那样单纯且无辜的表情，目光中似乎浮现出一丝幸福的笑意。

　　“高兴……他爱我，所以每时每刻都想看着我。”

　　“我可以不去上班，如果他不放心，我可以在家等他，他可以装一个监控……”

　　后面是什么，赵明澈总感觉自己已经听不清了。

　　她又想起自己那个答案：会高兴。

　　一种令人作呕的恐惧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她不由得感觉审讯室外的警察看管着的不是林渔，而是她。

　　本想继续询问有关其他受害人的内容，赵明澈却觉得自己有点开不了口。

　　没关系……没关系，明天再问也一样，因为其他人的资料还没看……

　　赵明澈安慰了自己一番，看了眼时间准备结束今天的问询工作。

　　她重新看向林渔，林渔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在说给自己听，那内容似乎是在后悔——又或者埋怨自己无法控制住赵坤，不然她也可以选择把赵坤放在家里，不许他出去。

　　听到了赵明澈起身的声音，林渔的自言自语止住了。

　　她看向赵明澈，目光平静，甚至还带着点依赖。

　　“你明天还会过来吗？”

　　“会，直到你说出全部实情之前我都会。”

　　“但如果你不配合，那我——”

　　“你也会高兴，是不是？”

　　“什么？”

　　“如果被看着，你也会高兴的。”

　　“不，我没——”

　　“你害怕自己会高兴吗？”

　　赵明澈浑身发冷，她走出去的脚步顿在了那里。

　　“不，我没有高兴。”

　　林渔似乎很遗憾，她垂下头，一如赵明澈走进审讯室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