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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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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是由无数个瞬间组成的。
如果让很多年后的林见月评选自己最难忘的瞬间,那一定是那天周五苏槿言把暖宝宝塞进她怀里那个瞬间。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周六。
深秋的南城,像一幅被水洗过又忘了上色的铅笔画。天气是那种挥之不去的、均匀的灰白,从清晨持续到日暮。空气里浮动着清冽的、带着枯叶腐烂气息的凉,风不算大,但钻进脖颈时,能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但生活还得继续。
没有“暖宝宝”的林见月还是要出门接单。
林见月好累,手机上的时间一直在跳动,林见月就那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亮着手机屏幕,成为房间唯一发出的光。
时间从22∶43到44。
“已为您自动接单了,全长五公里,大约需要十分钟。”
林见月看了眼时间,20∶44。
城市的光影开始流动。
挡风玻璃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电影银幕。
路灯、霓虹灯、汽车尾灯,被雨水晕染成一条条彩色的、蠕动的光带。
这些光带滑过她的脸颊,印在她的瞳孔里,却又仿佛没有真正进入她的意识。
她的车,是这片灰色海洋里一座缓慢移动的孤岛。
方向盘上她微微颤抖的手指。
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指关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显得有些僵硬、苍白。
她想起了苏槿言的手。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和温度的手,将一片印着卡通图案的暖宝宝,塞进她冰凉的怀里。那一瞬间的暖意,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涟漪早已散尽,只剩下对那短暂“扑通”一声的记忆,在神经末梢留下顽固的、微弱的回响。
罕见的没有开导航而是自己认识路。车载广播里,一个声音甜腻的女声在推销一款助眠产品。
林见月关掉。
寂静瞬间涌了上来,像柔软的棉花,堵塞了耳朵。
不,不是棉花,是深水。
她感觉自己正漂浮在寂静的深水里,车外的世界是模糊的、隔着一层厚厚玻璃的水底世界。
偶尔响起的喇叭声,也像是从极遥远的水面传来。
她摇下车窗,想让这死水般的寂静流动起来。
冷风像一记耳光,让她短暂地清醒。风里夹杂着夜晚复杂的气味:轮胎摩擦沥青的焦糊味、某个烧烤摊飘来的、已经冷却的孜然味、还有这座城市本身,在入夜后散发出的,那种类似于金属和尘土混合的、疲惫的味道。
后视镜里,一双陌生的、带着醉意的眼睛,与她的视线短暂交汇,又漠然地移开。
仪表盘上跳动的绿色数字,像某种生命倒计时。
白天,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像一幅抽象的地图。她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酸涩。
导航地图上,代表她自己的那个蓝色箭头,正沿着一条弯曲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灰色线条,沉默地滑行
疲惫不是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弥散性的、沉重的压力。
从酸胀的肩颈开始,渗透到每一寸肌肉,最后沉淀在胃里,变成一种模糊的、挥之不去的下坠感。
它让思维变得粘稠,像陷入了一大团湿重的棉花,所有的念头都挣扎不动,只是缓慢地、无力地沉下去。
抑郁,或许就是这无数个沉没瞬间的集合。
它不在嚎啕大哭里,而在这种无声的下沉里。
在等一个漫长红绿灯的间隙,她看着窗外人行道上相拥而过的情侣,看着便利店透出的、暖洋洋的光,会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薄膜。
热闹是他们的,温暖也是他们的。
她只是一个移动的背景板。
手机再次响起提示音,屏幕的冷光映亮她毫无波澜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胸腔里转了转,似乎没能找到足够的空间,又被他轻轻地、缓慢地吐了出来。
像一声没有声音的叹息。
她重新握紧方向盘,那个蓝色的箭头,再次汇入这座城市永不停歇的、由光与影组成的河流。
前方的,更多的,未知的,下一站。
怀里的记忆,像一块早已冷却的暖宝宝,只剩下一片虚无的、曾经温暖过的形状。
林见月想起《士兵突击》里的张成的那句话∶早熟的人通常都晚熟。
林见月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早熟的人。
现实告诉林见月她是一个晚熟的人。
林见月点燃了一支跨越,这是这盒里最后一支了。
明天得买烟了,林见月坐在床头想着,香烟的吸附感让烟草燃烧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咳咳咳。”第一次尝试吸烟的苏槿言被狠狠呛到。
周六,一大早,苏槿言醒的很早,或者说根本睡不着,她脑海里一直在想着昨天晚上那个和林见月似乎算是拥抱的身体接触。
林见月身上很香,就是她喜欢的、在车上闻到的柑橘味,尽管只有一秒钟,但仍然闻得非常清晰。
苏槿言不明白自己昨天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暖宝宝递给她,为什么自己要去抱她,只是想。
好多事情都是这样,没有一个完全的为什么,只是想,然后便做了,和苏槿言一样。
晚风吹到苏槿言脸上的时候,却是温暖的,苏槿言好像感受不到了寒冷,就像第一次见到林见月那天一样。
只不过那天是发烧。
周六是苏槿言颓废的开始,周日是苏槿言颓废的结束。她会给自己两天时间来调整,调整生活的节奏。
快,然后慢,慢,然后快。
既然睡不着就干脆起床,找不到事情做,洗漱完连睡衣都没换就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刷视频,玩游戏。
苏槿言很少有早上玩游戏的习惯,一般都是晚上或者某些失眠的凌晨。
就这样耗到了中午,也不想去买菜做饭,点了份外卖糊弄了事。
尽管她了解自己的胃,但更了解自己的脑子和心脏,并且优先级更高。
电视里放的电影是曹保平的《李米的猜想》,看着周迅抽烟的画面,脑海中又闪过了林见月抽烟的画面。
林见月抽烟总是美好的,在她看来。
苏槿言是很讨厌香烟的味道的,所以顺带的也很讨厌抽烟的人,但林见月是抽烟且不被苏槿言讨厌的唯一人。
苏槿言突然很想试试香烟是什么味道。
在所有的媒介里,不管是电影还是书籍,女性和烟联系起来就是为了突出女性的性感,但往往忽视了女性也可能对香烟有刚性需求,不应该是为了突出什么,而是“本来就应该如此”。
苏槿言换好衣服下楼买烟,她努力回忆着林见月香烟的名字。
跨越。
苏槿言在便利店冷白色的灯光下找到了那包跨越。
烟盒比她想象中更单薄,捏在指间,像一片凝固的阴影。
付钱时,店员多看了她一眼,那目光算不上审视,却让她无端感到一丝狼狈,仿佛心底那点隐秘的、因林见月而生的好奇,被无声地洞穿了。
回到沙发,电影恰恰播完,屏幕暗着,映出她有些恍惚的倒影。
她学着记忆中林见月的样子,有些笨拙地敲出一支细长的香烟,含在唇间。打火机“咔哒”一声,幽蓝的火苗舔舐着烟丝,发出细微的呲响。
她深吸一口——
“咳咳咳。”
预想中的深沉并未降临,只有一股猛烈、辛辣的刺激感直冲喉咙,呛得她眼眶发酸,生理性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她丢开烟,看着它在烟灰缸里继续徒劳地燃烧,升起一缕孤直的、青灰色的烟。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陌生的、带着陈皮苦味的焦香。
原来香烟是这种味道。
不是电影里的风情万种,也不是书籍中刻意强调的叛逆符号,它就是它本身,一种粗糙的、带着攻击性的慰藉。
林见月需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夜晚,才会让这种慰藉成为必需品?
苏槿言望着那缕即将散尽的青烟,胃里因尼古丁而泛起轻微的恶心,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那口烟带走了什么。
剩下的十九根烟下次给林见月吧,苏槿言放弃了抽烟的想法。
跨越,这名字还怪好听的,苏槿言瞎琢磨。
“一盒跨越,谢谢。”林见月难得的半夜出来买烟,已经快十二点,走半天路找了一家还亮着的便利店。
就在楼下拆完了烟盒。
但是烟得在屋子里抽。
烟灰缸里有水,林见月偶尔会害怕水,水会给她带来那种模糊的窒息感,让她难受,更是心痛。
弟弟突然打来一个微信电话。
她接起来,烟就夹在手指。
“姐!”弟弟先是在哭,哭的很严重。
像是被石头砸了一般,林见月的心突然沉了下来。
“姐!你快回来吧,妈妈她......”
夜很静,是对大多数人而言。
夜很喧嚣,是对林见月而言。
罕见的没有在车上放音乐,也没有休息,十二点已经过了好一会。
高速上没什么车子。
林见月心里很烦躁,烦躁的想抽烟,但不能,起码危险。
为什么所有不幸的事情都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是不是这个世界真的存在扫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