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灯锈剑》珍珠米酒8155

17、解心节

　　寒潭的水冷得刺骨，若瑶伏在我背上时，呼吸已经浅得几乎摸不到。我将她轻轻放下去，潭水漫过她的腰、肩、颈，最后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她的眼皮还在颤，手指蜷着，像在抓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我没有退开，反而解下外袍搭在石边，褪去鞋袜，踩进水中。寒气顺着脚底往上爬，经脉像是被细针一寸寸扎进去。我咬住后槽牙，在她身旁坐下，双膝浸在幽暗的水里。

　　光晕从掌心浮起，微弱却稳定，绕着我们转了一圈。若瑶的手突然抽了一下，我立刻握住，把灵力送过去。她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眼角渗出泪水，顺着脸颊滑进水里。

　　“阿箬。”我低声叫她名字。

　　她睁开了眼，瞳孔涣散了一瞬，才慢慢聚焦在我脸上。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在。”我说，“别怕。”

　　她猛地喘了口气，像是刚从深水里挣出来，肩膀剧烈抖动起来。“师父……我又伤人了……我……我是不是……”话说到一半，嗓音裂开，她用力摇头，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没松手，只是握得更紧了些。

　　她忽然抬头盯住我：“我是魔吗？你说实话！”

　　水波轻轻晃动，映在她眼里的光也跟着碎了又合。我看着她，想起百年前那场大火，想起自己跪在掌门殿前说“请让我封它入体”的那一刻。那时我也曾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魔不在身。”我缓缓开口，“在心。”

　　她怔住了。

　　“你流的是人的泪，护的是同门的命。你右手有纹，可你左手还愿意扶起摔倒的孩子。你夜里抄《清心咒》，不是为了压魔气，是为了我不再皱眉。”我顿了顿，“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魔？”

　　她的嘴微微张着，胸口起伏不定。

　　“你以为我想留你在寒潭？”我声音低下去，“我不想看你疼，不想看你流血，更不想亲手把你推到这里。可我不这么做，下次你就可能醒不过来。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怕我自己来不及救你。”

　　若瑶忽然扑过来，额头撞在我肩上，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抱得太紧，勒得我旧伤一阵抽痛，但我没有推开。

　　“我不是怪物……”她哽咽着，“我不想变成伤害您的东西……我只想当您的徒弟……就只是……徒弟……”

　　我的手慢慢抬起来，落在她湿透的发顶。指尖触到她冰冷的头皮，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我心里塌了下来，不再是墙，而是一座压了三百年的山。

　　“好。”我说。

　　她没抬头，只是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我任由她靠着，目光落在远处石台上那三块悬浮的碎片上。暗红的光依旧在闪，像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我轻轻推开一点距离，想看看她的脸色。

　　可她却死死抓着我的袖子，指节泛白。“您别走……别丢下我……上次您闭关三年，我以为您不要我了……这次我撑不住的……”

　　我心头一紧。

　　“我不走。”我说，“这次我不走。”

　　她还是不信似的盯着我，眼里全是惶恐。

　　我伸手探进衣襟，取出那枚拼合完整的玉佩，放在她手心。“拿着。”

　　她愣住。

　　“这是钥匙，也是信物。”我看着她，“从前我以为守灯是我一个人的事。现在我知道，有些事，不能只靠一个人撑着。”

　　她低头看着玉佩，手指一点点收紧。

　　“你若愿与我同行，我们就一起查清楚这背后的一切。”我说，“不管它是血魔、是残魂，还是宗门藏了百年的谎。你不必独自背负魔纹，我也不再独扛因果。”

　　她抬起脸，眼睛红肿，却亮得出奇。“师父……您说的是真的？”

　　我点头。

　　她忽然扬起手，将玉佩高高举起，声音虽哑，却一字一顿：“弟子若瑶在此立誓——此身不堕魔道，此心永随师门。若有背离，天诛地灭！”

　　话音落下，玉佩竟微微震颤起来，一道极淡的青光自缝隙中溢出，缠上她的手腕，又缓缓延伸至我指尖。

　　我们都没说话。

　　那光持续了几息便散了，但某种东西已经变了。

　　若瑶靠回我怀里，疲惫地闭上眼，嘴角却轻轻翘了起来。她快睡着了。

　　我将她搂稳些，抬头望向潭口上方的夜空。云层裂开一道缝，漏下一小片星河。紫微星仍黯着，可偏东的位置，有一颗不起眼的小星悄然亮起，微弱，却不肯熄。

　　我低头看怀中的若瑶，发现她右手魔纹的颜色比之前淡了些，边缘甚至褪成了灰白。我用指尖轻触那处皮肤，不再滚烫，只有寻常的凉意。

　　她翻了个身，脑袋往我怀里蹭了蹭，喃喃了一句什么，听不清。

　　我正要替她拉紧衣领，忽然察觉她左手无意识地攥着玉佩，指腹正摩挲着其中一块断裂的棱角。那里原本该是光滑的，可此刻竟多出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被人用利器反复刻过。

　　我心头一跳，正要细看，她却在这时睁开眼。

　　眼神清明，不像方才那样浑浊。

　　“师父。”她坐直了些，声音很轻，“刚才……在昏过去前，我好像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盯着她。

　　“她说……‘守心者不孤’。”若瑶望着我，眉头微蹙，“这话……您听过吗？”

　　我还没答，她忽然抬手捂住右臂，眉头拧成一团。魔纹再次泛起暗红，热度迅速回升。

　　我立刻运功护住她心脉，同时察觉潭水开始轻微震动，一圈圈波纹自深处荡出，打在我小腿上，带着某种节奏。

　　不对劲。

　　这不是魔气暴动的征兆。

　　更像是……回应。

　　我猛然抬头看向石台。那三块碎片仍在原位，可它们散发的红光频率变了，一明一灭，与若瑶手臂上的纹路跳动完全同步。

　　若瑶咬着唇，额角渗出冷汗，却强撑着没喊疼。她盯着自己的手臂，忽然说：“它不是在往外冲……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凝神感知，果然发现魔气并未失控，而是像被牵引着，朝着某个方向汇聚。

　　就在这时，若瑶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指甲陷进皮肉。

　　她瞪大眼睛，嘴唇颤抖：“师父……我看见了……锁孔……需要血……但不是我的……是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