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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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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未亮,破庙外的鸡啼声便穿透晨雾,惊醒了沉睡的众人。唐文竹睁开眼时,火堆已只剩零星火星,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烬与安魂草混合的淡香。他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胸口的灼痛感已轻得几乎察觉不到,羊脂玉佩在掌心泛着温润的白光,像是与他的气息渐渐相融。
温易守在神台旁,魂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一夜未眠,指尖仍轻轻拂过包裹骸骨的布条,仿佛在与沉睡的石匠们低语。无妄靠在墙角打坐,脸色已恢复了几分血色,见唐文竹醒来,便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过去:“这是昨日在石屋剩下的麦饼,垫垫肚子,今日要赶远路。”
唐文竹接过油纸包,麦饼尚带着一丝余温,咬下一口,粗糙的饼皮混着淡淡的麦香,驱散了腹中的饥饿。船家早已套好了马车,见三人出来,连忙迎上前:“公子,我看天快亮了,咱们这就出发?先去李家庄,对吧?”
温易抱着藤筐走在最前,闻言点了点头:“嗯,老李的家离这里最近,先送他回去。”
马车再次驶上山路,晨雾尚未散尽,车轮碾过沾着露水的青草,溅起细碎的水珠。车帘被风掀起,能看到山间的野花沾着晨露,在晨光中泛着微光,远处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一派安宁景象,与昨日陵墓中的阴寒形成鲜明对比。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处村落外。村口的老槐树上挂着一个破旧的木牌,上面刻着“李家庄”三个字,木牌边缘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温易抱着藤筐下车,目光望着村落深处,眼中满是复杂。
“老李的家在村东头,门口有棵老梨树。”温易轻声说道,脚步有些迟疑。唐文竹看出他的不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我们陪你一起去。”
四人沿着村道往前走,村落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鸡鸣犬吠,以及村民们早起劳作的声响。村东头果然有一棵老梨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树下是一座低矮的土坯房,房门紧闭,门上的春联早已褪色,只剩下模糊的红纸痕迹。
温易站在门口,迟迟没有上前。唐文竹会意,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有人在家吗?”
片刻后,门内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探出头来,她满脸皱纹,眼神浑浊,看到唐文竹等人,眼中满是疑惑:“你们是……”
“请问您是李大叔的家人吗?”唐文竹轻声问道。
老妇人闻言,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泛起泪水:“你们……你们?”她你们了半天似乎已经知道了来访目的。
温易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声音哽咽:“大婶,我是温易,当年和老李一起修陵墓的。我……我把他带回来了。”
老妇人看着温易,又看了看他怀中的藤筐,泪水瞬间决堤:“我还以为他早就不在了……”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藤筐,却又怕惊扰了里面的骸骨。
唐文竹将藤筐递过去,轻声说道:“大婶,李大叔的骸骨我们已经清理干净了,您放心,他可以入土为安了。”
老妇人抱着藤筐,坐在门槛上失声痛哭,哭声凄厉,听得人心头发酸。村里的村民听到哭声,纷纷围了过来,得知是失踪几十年的老李被寻回,都唏嘘不已。
“当年他走的时候,小娃才十岁,左眼角有颗痣,如今……如今小娃都三十了。”一个村民感慨道。
老妇人哭了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她擦干眼泪,看着唐文竹等人:“多谢你们,多谢你们把他送回来。我这就去准备后事,让他早点入土为安。”
温易看着老妇人的身影,眼中满是欣慰。唐文竹取出安魂草,递给老妇人:“大婶,这是安魂草,碾碎了撒在骸骨旁,能让李大叔的怨气消散。”
老妇人接过安魂草,连连道谢。四人没有多留,趁着晨光正好,继续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马车驶离李家庄时,唐文竹回头望去,只见老妇人抱着藤筐,站在老梨树下,朝着他们挥手,身影在晨光中渐渐变小。
离开李家庄,马车继续前行,下一站是老张的家乡——隔壁县的张村。路程比去李家庄远了许多,马车行驶在官道上,车轮碾过平整的路面,发出的声响比在山路上平缓了不少。
车厢内,温易靠在藤筐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筐壁,口中喃喃自语:“老张最喜欢吃他媳妇做的桂花糕,当年他总说,等陵墓完工,要带两斤回去给媳妇和孩子尝尝……”
唐文竹听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昨日船家买的桂花糕,虽然不是老张媳妇做的,却也香气浓郁。他将布包递给温易:“温大叔,这个你拿着,到了张村,给张大婶带过去。”
温易接过布包,打开后,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他的眼眶瞬间湿润:“多谢……多谢你。”
马车行驶了约莫三个时辰,终于抵达了张村。张村比李家庄大些,村口有一条小河,河边的柳树垂下万千枝条,随风摇曳。温易抱着藤筐,熟门熟路地朝着村西头走去,那里便是老张的家。
老张的家是一座青砖瓦房,比村里其他人家的房子气派些,想来当年老张做工匠时,家境还算不错。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她正低头缝补着衣物,头发上别着一朵素雅的桂花,身上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大婶,请问您是张大叔的媳妇吗?”唐文竹走上前,轻声问道。
中年妇人抬起头,她的容貌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秀,只是眼角已染上细纹。看到温易怀中的藤筐,她手中的针线猛地掉在地上,声音颤抖:“你们……?”妇人看着温意手里的藤筐,似乎知道了一切,她眼眶通红,颤抖着手想要触动藤筐。
温易将藤筐递过去:“大婶,老张他……他回来了。当年是我对不起他,没能保护好他。”
中年妇人抱着藤筐,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筐壁上。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许久,才缓缓开口:“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这些年,我每年都做桂花糕,等着他回来吃,可他……”
唐文竹将桂花糕递过去:“大婶,这是我们路上买的桂花糕,您拿着吃。”
中年妇人接过桂花糕,打开布包,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村里的村民得知消息,也都围了过来,纷纷安慰中年妇人。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走上前,他的眉眼与老张有几分相似,看着藤筐,眼中满是悲伤:“娘,爹……爹真的回来了?”
“是啊,你爹回来了。”中年妇人泪水涟涟,“你爹终于回来了。”
温易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满是愧疚与欣慰。他对着老张的家人深深一拜:“是我对不住你们,让你们等了这么多年。”
中年妇人连忙扶起他:“温大哥,这不怪你,当年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你也是被逼无奈。多谢你把他送回来,让他得以入土为安。”
四人在张村停留了许久,帮着老张的家人一起准备后事。临走时,中年妇人给他们装了满满一袋桂花糕,非要让他们带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路上吃。”
唐文竹推辞不过,只好收下。马车驶离张村时,他回头望去,只见老张的家人站在门口,朝着他们挥手,手中的桂花糕香气弥漫在车厢内,带着浓浓的思念。
送完老张,下一站是王二哥的家乡。王二哥是孤身一人,老家在河边的草屋,他曾说过,死后想葬在河边,能听见流水声。
马车行驶在河边的小路上,河水清澈,倒映着岸边的垂柳与蓝天白云,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溅起细碎的水花。温易看着河水,眼中满是怀念:“当年王二哥总说,等他老了,就回到这河边,盖一间草屋,每天听听流水声,钓钓鱼,日子过得清闲自在。”
唐文竹看着温易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王二哥没能等到老的那天,就客死他乡,如今能回到心心念念的河边,也算是了却了他的心愿。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河边的草屋前。草屋很简陋,屋顶铺着茅草,墙壁是用泥土糊的,早已斑驳不堪,门口的杂草长得比人还高,显然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温易抱着藤筐,走进草屋,草屋内布满了灰尘,地上散落着一些破旧的农具,角落里放着一张简陋的木床,床上的被褥早已腐烂,只剩下一堆破旧的棉絮。
“王二哥,我们带你回家了。”温易轻声说道,将藤筐放在木床上,“这里是你心心念念的地方,以后你就能每天听着流水声,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了。”
唐文竹取出安魂草,碾碎后撒在藤筐旁,淡淡的草药香气与河边的水汽混合在一起,格外清新。无妄看着草屋,说道:“这里环境清幽,适合安葬。我们帮他挖个坑,让他入土为安吧。”
四人分工合作,船家去找工具,唐文竹和无妄清理草屋周围的杂草,温易则守在藤筐旁,与王二哥的骸骨低语。不多时,船家拿着一把铁锹回来,唐文竹接过铁锹,在草屋旁的河边挖了一个坑,坑不算深,却足够容纳骸骨。
温易小心翼翼地将骸骨从藤筐中取出,用布条轻轻包裹好,放入坑中。唐文竹和无妄将土填回去,堆成一个小小的土堆。温易从河边捡来一块光滑的石头,放在土堆前,用石凿在石头上刻下“王二哥之墓”五个字,字迹虽然简单,却透着一股虔诚。
“王二哥,安息吧。”温易跪在土堆前,深深一拜,“以后我会常来看你,陪你听听流水声。”
唐文竹和无妄也对着土堆拜了拜,心中满是肃穆。船家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景象,眼中满是感慨:“哎,都是苦命人啊,能回到这里,也算是圆满了。”
四人没有多留,趁着天色还早,继续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马车驶离草屋时,唐文竹回头望去,只见河边的草屋与小小的土堆,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宁静。
接下来的日子,唐文竹等人辗转于各个村落,将工匠们的骸骨一一送回他们的家乡。每到一个地方,都能感受到工匠家人们的悲痛与感激,也能听到许多关于工匠们的故事——有的工匠是家里的顶梁柱,他的失踪让家里的生活陷入困境;有的工匠是刚成婚不久的年轻人,他的妻子守了一辈子活寡;有的工匠是年迈父母的独子,父母直到去世,都没能等到他回家。
这一天,他们来到了一个偏远的村落,这里是最后一位工匠——赵六的家乡。赵六是个孤儿,没有亲人,唯一的牵挂是村里的一位孤寡老人,老人曾在他年幼时接济过他。
村落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村口的老槐树上挂着一个破旧的木牌,上面刻着“赵家村”三个字。温易抱着藤筐,走进村落,目光在村落里搜寻着。
“赵六当年说,村里的刘婆婆对他很好,”温易轻声说道。
唐文竹等人跟着温易,在村落里打听刘婆婆的消息。一个年迈的村民告诉他们,刘婆婆在十年前就去世了,葬在村后的山坡上。
四人来到村后的山坡上,山坡上长满了杂草,散落着许多坟茔,大多没有墓碑,只有少数几个坟前立着简单的木牌。温易四处张望,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刘婆婆的坟茔,坟前立着一个小小的木牌,木牌早已腐朽,字迹模糊不清。
“刘婆婆,我们把赵六带来了。”温易跪在坟前,声音哽咽,“赵六他回来了,以后他就能陪着你了,再也不会孤单了。”
唐文竹取出安魂草,碾碎后撒在藤筐旁,然后和无妄、船家一起,在刘婆婆的坟旁挖了一个坑,将赵六的骸骨放入坑中,填土堆成土堆,又找了一块石头,刻上“赵六之墓”四个字,放在土堆前。
温易对着两个坟茔深深一拜,眼中满是释然:“都送完了……终于都送完了。”
唐文竹看着温易,心中满是感慨。这一路,他们走了整整半个月,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如今终于将所有工匠的骸骨都送回了家,也算是了却了温易多年的心愿。
“温大叔,都结束了。”唐文竹轻声说道,“你可以放心了。”
温易点了点头,目光望着远方,眼中满是平静:“是啊,都结束了。以后,我就回赎罪崖,守着他们的衣冠冢,等着他们的家人来寻,也等着自己魂飞魄散的那天。”
无妄看着温易,说道:“你的执念已解,魂体也稳定了许多,或许不用等到魂飞魄散,就能找到新的归宿。”
温易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依旧望着远方,仿佛在憧憬着什么。
送完最后一位工匠的骸骨,唐文竹等人踏上了返回赎罪崖的路。马车行驶在山间小路上,车厢内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
唐文竹靠在车厢壁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心中满是感慨。这趟旅程,让他明白了许多——生命的可贵,亲情的珍贵,以及执念的可怕。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羊脂玉佩,玉佩的白光依旧温润,像是在见证着这一切。
温易坐在对面,魂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望着车帘外,像是在回忆着这些天的点点滴滴。无妄靠在一旁,闭目养神,脸色已恢复了红润。船家坐在车辕上,哼着小调,显得格外轻松。
约莫三天后,马车终于回到了赎罪崖。赎罪崖依旧矗立在那里,崖壁上的“悔”字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金光,崖下的雾气早已消散,露出了郁郁葱葱的草木。
温易下车,目光望着赎罪崖,眼中满是复杂。唐文竹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大叔,我们送你到这里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温易点了点头,对着唐文竹和无妄深深一拜:“多谢你们,若不是你们,我永远都无法完成这个心愿。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无妄摇了摇头:“这是你自己的执念,也是你的救赎,我们只是帮了你一把。以后,你好自为之。”
唐文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些安魂草和驱煞符:“温大叔,这些你拿着,若是遇到什么麻烦,或许能派上用场。”
温易接过布包,紧紧攥在手中:“多谢。”
船家也走上前,对着温易拱了拱手:“温大叔,我们就先走了,你多保重。”
温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目送着唐文竹等人坐上马车,渐渐远去。
马车驶离赎罪崖时,唐文竹回头望去,只见温易的身影站在赎罪崖下,越来越小,最终与崖壁上的“悔”字融为一体。
唐文竹靠在车厢壁上,闭上了眼睛,心中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