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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歪才”的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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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宫闱召见，如同一道不可预测的闪电，瞬间打断了将作监内剑拔弩张的对峙。赵楷心中惊疑不定，不知是福是祸，只能压下与钱主事的争执，匆匆整理衣冠，跟随小宦官快步离去。
穿过重重宫门，气氛肃穆压抑。小宦官一路沉默，引着他并非前往惯常的垂拱殿或偏殿，而是走向后宫深处一处更为幽静的宫苑。
赵楷心中愈发忐忑。后宫召见？这不合常理！难道……是那些关于他与狄明月的流言，已经惊动了宫闱最深处？他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终于，他们在一处名为“柔仪殿”的宫室前停下。殿宇不算宏大，但格外精致，环境清幽，守卫的宦官宫女皆屏息静气，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静谧。
“在此等候。”小宦官低声道，躬身入内通报。
片刻后，殿内传来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女声：“宣他进来吧。”
赵楷心中一凛，连忙低头躬身，小心翼翼地步入殿内。
殿内陈设雅致，熏香袅袅。御榻上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气度沉静的中年妇人，正是当今皇后曹氏。曹皇后身旁，还坐着一位略显消瘦、面色温和的年轻男子，乃是太子赵曙（即后来的宋英宗）！
赵楷的心脏猛地一跳，连忙跪下行礼：“臣赵楷，叩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千岁！”
他万万没想到，召见他的竟然是皇后和太子！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平身吧。”曹皇后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赐座。”
“谢娘娘恩典。”赵楷战战兢兢地在宦官搬来的绣墩上坐了半个屁股，头垂得更低，心中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
曹皇后打量了他片刻，缓缓开口：“本宫听闻，你将作监近日颇多新创，尤以‘标准化’之法为著，于军械制造，颇有成效。陛下亦曾嘉许。”
赵楷心中稍安，连忙谦逊道：“臣惶恐。此乃臣分内之事，赖陛下洪福，曹大人督导，同僚协力，方有微末之绩，不敢居功。”
曹皇后微微颔首：“嗯，不骄不躁，倒是难得。”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然，本宫亦听闻，近日朝野于你，颇多物议。言你行事乖张，结交非类，甚或有‘墨家余孽’之嫌。可有此事？”
来了！果然是为了流言而来！赵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背后冷汗涔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恭谨回答：“回娘娘，此皆宵小构陷，无稽之谈！臣一心为公，所思所想，皆为强军利国，绝无二心！所谓‘墨家余孽’，更是荒诞不经！臣之法，旨在规范工造，节省国帑，惠及工匠，与墨家学说并无干系。至于结交……臣与狄将军府上小姐，仅为探讨匠作之学，绝无越礼之处，天地可鉴！”
他语气诚恳，将自己与狄明月的关系 strictly 限定在“技术交流”层面。
曹皇后静静听着，未置可否，目光却瞥了一眼身旁的太子。
太子赵曙此时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母后，儿臣观赵楷所言，倒也恳切。其‘标准化’之法，儿臣亦有所耳闻，于军械制造，确有其效。至于流言蜚语，捕风捉影，恐难尽信。”
赵楷心中一动，太子似乎在为他说话？
曹皇后看了太子一眼，淡淡道：“太子仁厚。然，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赵楷，你身为宗室，更当时时谨言慎行，避嫌远疑，方为正道。岂可终日沉溺匠作，与武臣之女过从甚密，授人以柄？”
这话看似训诫，实则点出了问题的核心——身份和规矩。赵楷的宗室身份是一把双刃剑，既给了他机会，也让他备受瞩目和约束。
“臣……臣知罪！定当谨记娘娘教诲，克己复礼，严守本分！”赵楷连忙躬身应道，心中却感到一阵憋屈。他搞技术发明，何错之有？
曹皇后似乎看出了他的不甘，语气稍缓：“本宫并非迂腐之人。工技之学，若于国有利，自当鼓励。然，需知分寸，明体统。你之才具，陛下与本宫皆已知之。然终日与斧凿油污为伍，非宗室子弟长久之计。”
赵楷心中咯噔一下，听出这话里有话。
果然，曹皇后接下来的话，让他目瞪口呆。
“太子近日，于政事之余，亦对格物之学颇有兴趣。然东宫属官，于此道精通者寡。”曹皇后目光平静地看着赵楷，“本宫与陛下商议，欲调你入东宫，任太子府典设郎，协理东宫器物造办，亦可时常为太子讲解些新奇机巧之物。如此，既全你之志趣，亦合你之身份。你意下如何？”
调入东宫！太子近臣！
这简直是一步登天！从一个地位尴尬、备受排挤的宗室匠作管事，一跃成为未来皇帝的潜邸旧臣！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青云之路！
巨大的诱惑瞬间冲击着赵楷的大脑，让他一阵眩晕。权力、地位、安全、未来的无限可能……似乎触手可及。
只要他点头答应，所有的流言蜚语、工部的刁难、王貺的攻讦，都将烟消云散。他将脱离这泥潭般的将作监，踏入帝国最核心的权力圈层。
然而，短暂的狂喜之后，一股冰冷的理智迅速浇灭了他的热情。
调入东宫，协理器物造办？讲解新奇机巧？
这看似重用，实则……是明升暗降，釜底抽薪！
将他调离将作监，调离“标准化”实践的第一线，剥夺他的实际管理权和研发平台，塞进东宫成为一个清贵的“技术顾问”！这确实保全了他的身份和体面，却也彻底阉割了他的实践能力和改革抓手！
太子或许对格物有兴趣，但东宫的重心永远是政治和权术！他赵楷那点“歪理邪说”，在那里最多成为太子闲暇时的“奇技淫巧”谈资，绝不可能再像在将作监那样，大刀阔斧地进行实践和推广！
“标准化”的改革事业，将就此中断！他好不容易才点燃的星星之火，将被轻易掐灭！
这一定是曹玮、乃至皇帝和皇后，为了平息争议、保全他这个人（毕竟有才），同时又不想彻底得罪旧势力，而想出的折中方案！用太子的大树罩住他，换取“标准化”的暂时沉寂。
好一招高明的政治棋！
赵楷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
他抬起头，看向曹皇后平静无波的眼睛，又看向太子温和却略带疏离的眼神。他明白了，在这帝国最高统治者的眼中，他和他那套“歪理”，终究只是可用的工具，甚至是需要管控的异数，而非值得全力支持的国策。
稳定、平衡、权术，才是他们优先考虑的。
巨大的失望和悲凉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刻的抉择，将决定他和他那棵“歪楼科技树”的未来。
是选择个人的前程似锦，安稳富贵？还是选择那条充满荆棘、却可能改变时代的未知道路？
他没有犹豫太久。
“臣，”赵楷缓缓起身，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坚定，“叩谢娘娘与殿下隆恩！然，臣才疏学浅，性情鲁钝，恐难当东宫侍讲之重任。且‘标准化’新法初行，根基未稳，弊病犹存，臣若此时离去，前功尽弃，恐负陛下与娘娘之期许。臣恳请娘娘，容臣继续留任将作监，潜心匠作，完善新法，以报天恩！”
他选择了拒绝！拒绝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选择留在泥潭里继续挣扎！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曹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恢复平静。太子赵曙也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他们没想到，赵楷竟然会拒绝如此优渥的安排。
良久，曹皇后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哦？你欲留在将作监？然则物议汹汹，工部掣肘，你待如何自处？”
赵楷咬牙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臣行事光明磊落，但求问心无愧。工部若有质疑，臣愿以实绩对答。若新法果有弊病，臣自当改之；若新法确于国有利，臣相信陛下与朝廷，自有公断！”
这话说得硬气，却也带着几分书生意气的天真。
曹皇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既你志在于此，本宫亦不强求。然，望你好自为之，莫负圣恩，亦莫再惹非议。退下吧。”
“臣，谨记娘娘教诲！臣告退！”赵楷躬身退出，直到走出柔仪殿很远，才发觉自己的内衣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拒绝了皇后和太子的招揽，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路。前途未卜，吉凶难料。
回到将作监，钱主事早已离去，但工部“审核监管”的公文已正式张贴出来，如同一道枷锁，套在了工坊的脖子上。
孙主事、鲁小鱼等人围上来，焦急地询问宫中召见所为何事。
赵楷没有细说，只是沉声道：“无事。从今日起，工坊一切照旧，但所有新制标准器，需按工部要求，报备审批。然，研发改进，不可懈怠！”
众人面面相觑，感到气氛凝重。
赵楷知道，真正的斗争，现在才刚开始。他失去了上层的全力庇护（曹玮和皇帝的态度已明），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在工部的严密监管下，继续推进“标准化”，并拿出更硬核的成果来自保。
他再次将自己埋首于工坊，更加疯狂地投入到“精度远征”中。那对基准钢珠被他视若珍宝，不断尝试用它们来校准更精密的量具，改进研磨工艺。
同时，他指示鲁小鱼，以“改进工艺、提升良品率”为名，继续暗中研发一些非标的、精度更高的检测工具和加工治具，避开工部的审批目录。
一场在监管眼皮底下的“技术潜伏战”，悄然打响。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数日后，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那位曾帮助他研磨基准钢珠的老玉匠，在回家途中，“意外”失足落水，不幸身亡了！
消息传到工坊，赵楷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意外？哪有那么巧的意外？！
这分明是灭口！是警告！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对他触及“高精度”核心的恐惧和反扑！
对方已经不再满足于舆论攻击和行政掣肘，开始动用最黑暗、最血腥的手段了！
赵楷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的科技树，在权力的阴影下，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