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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袒露身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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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于窗前,久久未动,掌心里仿佛还残留着耶律隆庆的体温。
“今夜是乞巧,若阿鸢仍有兴致,宝臣愿作陪。”
我没有回头,仍望着远处的黑雾,声音平淡:“宰相病逝,你们不应闭门哀悼么?竟也来凑这热闹。”
茶汤注入瓷盏的轻响在身后响起,他重新落座。
“公务在身”
是了,我竟忘了他在城门的突然离去。从他方才的言语可知,他早已知晓耶律隆庆今夜会现身。宋国的眼线,果真无孔不入。
我们离开了樊楼,同行于御街之上。他刻意放缓半步,为我隔开推搡的人流。夜已深,可这热闹丝毫未减。
我寻了桥边一处相对安静的栏杆倚着。晚风带着水汽,拂面微凉。桥下,无数盏荷花灯顺流而下,
“这是什么?”我看着眼前星星点点的河灯,烛光摇曳,将汴河点缀成一条流动的光带。
“这是水上浮。”曹玮顺着我的视线也看向河面,灯火将他的双眸点亮,他的声音是说不出的温柔,“汴京女子会在今夜放灯,祈愿姻缘美满。”
“阿鸢可也想要放一盏荷花灯?”曹玮问。
“契丹女儿不过乞巧节。”我摇头,“但我们在潢河放月亮灯,祈愿水草丰美,族人安康。浩瀚星空下,心愿总能找到归处。”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些许:“可见对美好生活的祈愿,胡汉并无不同。”
“宝臣,你还记得草原的漫天星辰吗?”
我仰着头,汴京的灯火太盛,天边的星光是那么微弱。
曹玮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半晌后我听见了他的回答。
“嗯,比之汴京更美。”
杂剧班子的锣鼓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演的正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扮演织女的优伶,水袖翩跹,唱腔哀婉:
“天河浩渺隔双星,岁岁今宵泪满缨......愿借鹊儿翅,渡我见郎情......”
曹玮站在我身侧,他的气息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香,混着一丝清冽的梅香。
他没有看那戏台,目光落在我的侧脸,低声道:“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可这浅浅天河,终究是......亘古难渡。”
我转头看他,灯火流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这一刻,他不再是樊楼咄咄逼人的宋将,也不是孤儿院里沉郁复杂的曹玮。他仿佛只是一个在七夕夜,与我一同步入繁华,分享着同一片灯火,同一缕晚风的......知己。
夜渐深,人潮稍歇。我们踏着满地的彩缕,向王家方向走去。经过一处巷口,见几个妇人正将小蜘蛛放入盒子中。
“阿鸢。”在王家侧门的阴影里,曹玮唤住我。
我停步回头。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小的事物,递到我面前。
一枚用桃核雕成的小舟,舟上甚至能看见细细的楫和篷,不过指甲盖大小,却精致无比。
“这是?”
“水上浮,”他语气平静,“不是蜡铸的凫雁,而是舟。愿你来去如舟,江河湖海,皆可往之。”
我怔住了,接过那枚已经被他捂热的桃核小舟,握在手心。
“多谢。”我低声道。
他笑了笑,未再多言,转身融入夜色。
我推开侧门,回到寂静的院中。远处,乞巧的歌声依稀未绝。
“七月七,云掩婵娟......”
“穿针人,红线暗牵......”
......
鸡啼破晓,窗纸刚透进些晨光,我便醒了。或者说,我几乎一夜未眠
府墙外远远传来了货郎拖长了调子的叫卖声。我走出府中,去到了常去的茶馆。点了一壶清茶,细细品尝。
不多时,店中坐满了人,细碎的聊天不断传入我的耳中。
“李相这一走,不知何人接印。陛下都下旨辍朝五日了!唉......真是......”
“岂止告示,我过来时,看见差役正在市楼下的粉壁张贴讣闻,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另一人接口道,语气神秘,“听说,毕士安毕大人要接掌相印了!”
“毕相公是厚道人,可他力荐的那位寇准寇大人......”先前那人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名字都能惹来麻烦,“那可是个霹雳火雷的性子!往后啊,这汴京城的风向,怕是要变了。”
街巷不断谈论着朝堂的变动,走到米行门口,发现门口的招牌上,米价又贵了一成。
街上不断有运粮的拖车,正一车车运往各家权贵的后门。
自乞巧节和曹玮分别后,便再也未见过他。我递往张府的帖子也石沉大海
在惶惶不安中,一切的猜测尘埃落定。
皇帝诏书颁行天下:擢升毕士安为同平章事,寇准为参知政事,并赋予寇准参与军事决策的权力。
街谈巷议瞬间炸开,有拍手称快的,但更多是忧心忡忡的私语。我甚至亲眼见到有官员家仆模样的人,急匆匆地从质库中出来,怀里紧揣着些什么。
汴梁城内一片哗然。传言非虚,有不少官员开始收拾家中财物,以备不时之需。
王夫人外出日益频繁,府中气氛微妙,种种迹象都令我心生不安
今日我离开茶馆回到府中,只见王夫人已经在正厅中端坐,仿佛已经等候多时。她的眼底是浓浓的疲惫,仿佛一夜无眠。
“阿鸢留步”
侍从尽数退去后,她摩挲着手中玉佩,开门见山:“这些时日,王家待你如何?“
我知道,这一天终究还是要到来,或许......这也是我的机会?
我垂着眼眸:“夫人待阿鸢极好,兄长们待阿鸢也亲近。”
“可你一直在欺骗我。”她的目光扫过我,停留在我的面庞,眼神锐利“你不是逃难而来的孤女,你也不是莫州人,你究竟是何人?”
“夫人听差了,我来自幽州。”
“不,”她斩钉截铁,“你也不是幽州人。你虽是汉人的模样,但是你骑术了得,胆识过人。宝臣那样的情况下你也能冷静应对,这不是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的贫苦孤女所具备的能力。”
“幽州早已在大辽的统治之下,我会骑马,见惯了生死这很正常。”我捏起身边的茶盏,轻抿一口。
“不,不正常。你识文断字,房中为你准备的宣纸已用却不少,却未曾见有废章丢弃。我汉人女子常骑伴马,你却可以无镫上马,若我未记错,这是北地特有的技艺。你的学识,你的谈吐,你的某些生活习惯......与我们,总有些细微却无法忽略的差别。所以......你来自北对吗?甚至地位不低。”
她不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我话语里所有的真与假。她紧紧攥着那枚玉佩,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
寂静在厅堂里蔓延,只能听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我知道时机已至。起身整理衣襟,我走到她面前蹲下,握住她颤抖的手。
“夫人,在你府中借住的这些时日,阿鸢很是感激。”我的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但有一事,我想不应再瞒你了。王将军安在,且深受我朝陛下赏识重用。夫人若思念心切,待我了却此间事,可随我北归。我大辽必以礼相待,许二位安稳尊荣。”
“你很聪明,我的确不是逃难的孤女。我是大辽的易安郡主,所以你可以相信我所说的,它并不是在诓骗你。”
我感觉到王夫人的身体在颤抖,她正压抑着巨大的悲伤,紧闭双眼,努力克制,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玉佩,指节瞬间发白。
终于她长叹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我看见了她眼角有些许压抑不住的泪花。
“但是夫人,若你希望王将军安好,就必须护住我在汴京的安危。我和王将军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但你放心,我不会做伤害你们之事,我身上同样也流淌着汉人血脉。”
她紧紧握着那块玉佩,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掌心之中。过了半晌,她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