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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攻城易,攻心难 ...

  •   耶律隆庆这一去,便是数月。已经是梁王的耶律隆庆,率先锋军,大败宋军于行唐。捷报传回上京,却驱不散朝堂上的凝重。胜利的代价是惨重的。

      街市上可见的年轻面孔越发稀少,连奚人、渤海人的部落也传来了怨声。为了能更好的支撑前线,赋税一年重过一年,阿爹的深锁的眉头也一天更甚一天。

      我问阿爹:“为何我辽国兵强马壮,却总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阿爹望着窗外,良久才叹道:“攻城易,攻心难。”

      今日的阳光正好,我命侍从将院子做些清扫。

      一把摇椅从库房搬出,我记起这是大父常坐的地方。他总是坐在这把摇椅上,抱我在他的膝头,手持蒲扇,椅子摇晃,蒲扇送凉。

      夜晚,我坠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我回到了现代,车水马龙的街道,高耸入云的建筑。耳边是汽车的鸣笛声,和放学孩童的欢声笑语。我想上前,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

      仿佛无数双手将我拖拽回另一个世界。

      我又见到了涿州倒塌的城墙,赵谨穿着破旧的官服,他说:“阿鸢,根在哪人就在哪。”

      满地狼藉的莫州与哀嚎遍野的涿州交织,老妪问我:“阿鸢,在北朝过的一定也很辛苦吧。”

      身后一双小手拉拉我的衣角,她说:“阿姊,进来躲躲雨吧。”

      耶律长寿女穿着嫁衣,远远看着我,她说:“阿鸢,你要替我自由!”

      画面定格在出征的那一日,意气风发的耶律隆庆,他说:“阿鸢,等我回来!”

      老翁浑浊的双眼看着我,我又听到了他死前的呐喊:“唯憾望极天涯不见家!”

      惊醒时,枕上已一片冰凉的湿意。

      我到底是谁,是契丹人还是汉人?我的根究竟在哪,辽国还是宋国?我真的能挣脱那根束缚的线,成为自由的鸢鹰吗?如果有一日天下大同,胡汉一家,是否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整理好所有思绪,我请求进宫拜见太后。

      萧太后正伏案处理政务,眉头紧锁,案上是高堆如小山的奏章。她沉迷政事,并未发觉我已到殿中。

      “臣女拜见太后,愿太后凤体康健。”

      我的拜词打破了殿内的安静,萧太后抬起头,才发觉我已到,挥手示意我起身。

      “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我起身,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角,却还是抬眼望向太后,声音微颤却字字清晰

      “阿鸢此次前来,是想为陛下和太后分忧。”

      萧太后饶有趣味地看向我,左手抚摸着下巴。她抬起右手,宫人尽数退去。

      “你说说,朕忧心的是何事?你又如何为朕分忧?”

      我单膝触地,向太后行了一礼,道:

      “臣女经涿州和莫州之事,方知太后和陛下胡汉一家的良苦用心。可边境汉人百姓的恭敬疏离,燕云不断发生的叛乱之事,让臣女明白了一个道理,‘攻城易,攻心难’。依臣女所见,娘娘,我们缺的不是刀枪,而是......而是能让汉人真心归顺的道理。以待他日,我大辽百万雄狮南下,我们也可知晓如何攻入他们的心。”

      “所以?”她的目光如鹰,看着我无处遁形。

      我深吸一口气,以头触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异常清晰:“臣女请命南下宋境!愿为娘娘之眼、之耳,去看清我们真正的敌人,去听懂汉人之心。”

      殿内死寂,只闻烛火轻微的噼啪声。我能感觉到那道鹰隼般的目光落在我背上,几乎要将我刺穿。时间漫长得像过了一整夜,终于,上方传来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阿鸢,你是真愿意肩负责任,还是害怕也成为一枚不知落向何处的棋子?”

      我的手臂紧绷,指尖用力划过地面。

      “若于百姓社稷有益,阿鸢甘愿成为棋子。”

      静默半晌,高处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阿鸢,你要记住,在这天下棋局里,女人要想不做棋子,就得有先一步踏入局中的觉悟。最狠的棋,往往是看似舍了自己......若你意已决,便回去与你阿爹商议吧。”

      回到府中,我想过阿爹会生气,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阿爹发如此大怒。

      他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杯作响,茶水溅湿了他的衣袖。

      “胡闹,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阿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南下宋境,你那是南城集市任由你来去吗?”

      我跪下磕头,试图解释:“阿爹......”

      “无需再说,”他打断我,胸口剧烈起伏,“这些年为父在朝中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不就是想为你撑起一片安稳天地,而你如今却要只身犯险,你让为父如何能允!”

      他一向温润的脸上此刻尽是惊怒与痛心。我心中酸楚,却依旧坚持。

      我抬起头,轻声问他:“阿爹,您还记得自己的故乡吗?”

      阿爹身形一震,汹涌的怒气像是被戳破了一个口子,瞬间倾泻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很轻。

      “我自小便已生活在上京。幼时父亲也曾带我回去过几次,我已经记不大得了......”

      “那阿爹可还记得大父的临终遗言”

      他颓然坐回椅中,喃喃开口:

      “头颅南顾,埋骨汉土.....”

      “阿爹”,我直起身,望向他,“大父一生都魂牵故土,阿鸢想替大父去看看汴梁的繁华,闻一闻临安的落花。阿鸢更想知道为何我大辽兵强马壮却不富裕,为何宋国文强武弱却能如此富裕繁华。为何汉人终究会望向汉土,哪怕再也回不去......”

      眼泪不断从眼角落下,我抬手抚去。

      “阿爹,您教我的‘攻城易,攻心难’,若无人去看清‘心’在哪,我们大辽永远只能是一座困守北地的孤城!”

      “攻心难......攻心难......”阿爹重复着这句话,目光望向我,却又像是透过我,看到了很远的地方。“阿鸢,你长大了,看到了比刀剑更深远的东西。这既是你的福气,也或许也会是你的劫数。”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挣扎

      “可是此去危险重重,即便是太后也未必能护你周全。”

      “女儿明白。” 我重重叩首,“但若因为惧怕便不敢前行,女儿与困于隆重的鸟雀又有何异?鸢,应翱翔于天。”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烛火摇曳,将阿爹的身影拉得长长,投在墙壁上,像一座沉默的山峦。

      过了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

      “去吧,阿鸢。去走你认为正确的路,去看清这天下的真相。你问为父故乡何在?为父的根,早已扎在了大辽。但你不同,你的根,从今往后,要永远扎在自己心里。”

      “阿爹会为你安排好一切,我们永远在你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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