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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济世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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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四家医馆在东市南街,我还没去过,路过桐花阁的时候看见院子里在练早功的小孩儿,一个个认真的样子看着颇有趣,我没忍住笑了一下,接着往东市南街去。
到了南街,我左看右看找着医馆的招牌,最后终于是在一个三通路口看见了济世堂三个大字,周围十分热闹。
再一看,医馆对面竟是家青楼,写着“怡红院”三个字的牌匾下挂着一排灯笼,写着“月红”、“婉婉”、“春琴”等字样。
许是此时不是青楼做生意的时间,灯笼后的大门还是紧闭的,我脸上感觉有点烧,便不再往那边看,转身进了医馆。
“哟,客官看病啊还是抓药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杜小四拖着长调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传来,随后人就从屏风后钻了出来。
“小尚!你来了!”一见是我,杜小四拍拍手上的药粉跑上来抱了我一下,“陈皮糖,我去给你拿!”
还没等我开口,小四就又钻到屏风后面去了,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纸包,比昨晚那个大两圈,他把纸包递给我说:“怎么样,这次让你吃个够。”
我挺高兴,接过纸包跟他说:“多谢你了,不过我来是有正事儿的,你家大夫在不在啊,我们茶馆的高叔身子不太舒服,可否让你家大夫去看看。”
“哟,什么症状啊?”小四的神情认真了起来。
“就是手脚无力,头晕目眩什么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风寒了。”我回答说。
“多半是,我去给你叫我们掌柜。”小四又跑到了屏风后面,真不知道那屏风后面到底是能藏几个人。
不多时,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精瘦老头从屏风后面出来了,头上戴一圆帽,穿着靛蓝长衫,后面跟着身着短褂的杜小四。
“这位小兄弟,你稍等一下,我去拿出诊的药箱。”老头说着,走去了旁边抓药的柜台后面。
杜小四站在我身边,悄悄跟我说:“这就是我们许大夫。”
我点点头,小四又说:“你来的不是时候,对面怡红院还没开门,不然可有不少热闹能看。”
我震惊地转头看向他,他的眼睛又是滴溜溜一转,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
“小四,让这位小兄弟带路吧。”许大夫此时已经收好了药箱,并把药箱扔给了杜小四,杜小四殷勤地接过挎在身上。
我做出请的手势,许大夫说:“请带路吧。”
在路上我向许大夫说了茶馆和老高的情况,许大夫点头,看起来已经胸有成竹。
到了茶馆,爹正忙着招呼客人,我跟爹说大夫到了,把他手上的活儿接了过来,爹便带着许大夫去后面的厢房里查看老高的情况。
顺子在柜台后面坐着看书,并不管前面出了什么事儿,直到爹带着大夫离开了视线,他才放下书问我:“你去请的大夫?”
“嗯,东市济世堂的。”我从口袋里拿出包陈皮糖的纸包来拿了一块出来递给顺子,“陈皮糖,吃吗?”
顺子哦了一声,接过那块糖扔进嘴里又继续看书去了,也没说好不好吃。
这会儿没什么事情做,我便靠着柜台偷懒儿,过了约莫有一盏茶的时间,许大夫和杜小四从后厢房出来了,爹跟在一侧,许大夫正跟爹嘱咐着什么。
我见状便迎上去问老高的情况,爹把我赶到一边儿,杜小四过来跟我说:“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风寒,只不过症状比平常的稍重些,可能要个把月才能全好。”
我放了心,见爹还在和许大夫说着话,我便又回到柜台旁边去。
爹送走了许大夫和杜小四,过来跟顺子说:“顺子,写个牌子就说接下来一个月糕点减半供应。”
顺子没说话,放下书,从身后的柜子里翻找半天找出来块板子,用纸写上爹说的内容后粘在了那块板子上,立在柜台边。
店里的客人听见了爹说的话都问:“怎么了陈掌柜?为什么糕点要减半啊?”
爹向着大家拱手说:“诸位抱歉了,我们做糕点的高师傅感染风寒,大夫看了说得养一个月才能好,这一个月里不能太劳累,还望大家多多包涵,若是谁想点哪样糕点,提前几日来告诉我即可。”
客人们一听,纷纷都起身来说过几日要点什么什么糕点,爹让顺子都一一拿笔记下,一天过去,记下的订单竟把往后五日的量都订满了。
晚上打烊时,顺子整理着那些订单,跟爹说:“掌柜,依我看这个方法倒不错,咱们只要按需备料,便也不会卖剩或浪费了。”
爹略微思考了一下,很是赞同这个观点,于是大手一挥,说:“那今后我们就按这样卖。”
到了中秋这日,茶馆歇业,顺子去了学堂,爹和老高去采买接下来一段时间茶馆要用的物件,我拎着爹昨日做的月饼早早就去了桐花阁。
我一进院门便看见秦老板在院子里指点着那些练功的小孩儿,有些不认真的挨了板子也不敢哭,院子里的陈设一如往常。
我看着那些小孩儿,不自觉的联想到了自己,感觉手心痛痛的。
秦老板看见我来了,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小尚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今日中秋,茶馆歇业。”我说。
“噢,对,我都给忘了,你这又是带的什么?”
“我爹做的月饼。”
我把食盒放在秦老板身边的桌子上,坐在了他的另一边,打开食盒给他拿了一块出来:“莲蓉馅的,尝尝?”
秦老板接过月饼咬了一口,细细嚼着,他的表情变得有点怪,待咽下那一口,他说:“怎么是咸的?”
我这时已经从食盒里拿出来一块自己吃着:“那当然了,江南做法,不好吃吗?”
秦老板咳嗽一声,把手里的月饼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吃不惯,我看你挺爱吃的,还是你吃吧。”
我哈哈地大笑起来,从食盒第二层里拿出真正给秦老板的月饼,递给他,“上面这些确实是我自己吃的,这才是给你的,豆沙馅,是你们北方的口味。”
秦老板也笑了,说:“原来是你捉弄我。”
这时院子里有两个孩子不知为何突然打了起来,秦老板上前去揪住了他们俩的耳朵,其他孩子都往这边看,秦老板冲着他们吼了一句:“看什么看!都练自己的去!”
其他小孩不敢再往这边投来视线,有几个胆大的还在偷偷地瞄着。
秦老板揪着那两个孩子的耳朵往方才坐着的地方走,那俩孩子疼得龇牙咧嘴,嘴上却还不依不饶。
“班主,是他先笑话我的!”“明明是你先动的手!”“你胡说!”“你才胡说!”
“没完了是吧!我平常都是怎么教你们的,说了多少遍,都在我的戏班学戏,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有话就要好好说,不允许动手,你们都记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秦老板松开他们,坐在了他的椅子上,俩小孩站在他面前都互相把头扭到另一边,秦老板拍拍袖子,对着面前的两个小孩说:“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二柱他!”“串子笑话我!”“我没笑话你!”“你敢说你没笑话我!”
“啪!”秦老板一拍桌子,吓得我手里的月饼差点都掉在了地上。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指着其中一个小孩说:“干什么这是!一个一个说,串子你先。”
那个叫串子的小孩气哼哼地指着另一个说:“班主,刚才二柱唱错了词,我跟他说那样唱不对,要被笑话的,结果他就打我。”
秦老板点点头,又问另一个:“二柱,你怎么说?”
“我唱的明明就是对的,‘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别人为什么要笑话我!明明每日只有他笑话我。”二柱说。
听到这里我先忍不住笑了,我嚼着月饼说:“小孩儿,虞姬是男人还是女人?这是虞姬的词,怎么能是‘我本是男儿郎’呢?”
秦老板也说:“二柱,你听到了吧,这句词教了你多少遍了,还是错,再这样下去,你还能不能唱戏了?”
“可是我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怎么能是错!”
秦老板叹了口气,把二柱拉到自己面前:“你是唱戏的,你唱的是戏中人,不是你自己,你唱谁,你就是谁,不再是你自己了,记住这一点,只有这样才能唱好戏,明白吗?”
也不知道二柱听懂了没有,但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秦老板又说:“好了,回去练功去,别再唱错了,下回考试若再错,就别在我这学戏了。”
串子听罢一溜烟跑了,二柱转身慢吞吞地走着,走回了自己刚才的位置。
“教徒弟可是不容易啊。”我说。
秦老板叹口气:“唉,学戏唱戏,哪有轻松的。分不清戏里戏外的孩子,隔几年就有那么一两个,得好好教,好好跟他们把道理讲通了,不然怎么能成角儿呢?”
“秦老板倒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啊?”我笑道。
“戏是要传承的,都怕徒弟抢了饭碗,那如今便没有我秦芳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