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前狼后虎 ...
-
大夏国洛南,姜府正堂一片缟素。
姜桓月头戴素白绢花,独自立于人群之外,里面是正在吵嚷的姜家族人。
“振海去了,只留下桓月一个姑娘,家产合该交族中打理,人选由族里商定。”
“我家二小子与振海关系最亲近,按族规应该由他来承继。”
“振海说过让我家耀小子照顾桓月,还把货船交给他,家业该是我家耀小子的。”
姜桓月耳边争吵越来越烈,这里是父亲灵堂,姜家族人吵得投入,身为亲女的她却无人理会。
说来可笑,姜父头七未过,尸骨未寒,族人就开始瓜分姜父给姜桓月留下的家产。
姜桓月又怎能容许,她凝视着姜父灵位,眉眼深沉,语气冷硬:“够了,这是父亲留给我的家业,无需旁人插手。”
争吵得面红耳赤的众人这才注意到姜桓月。
姜桓月目光清泠,直视众人,仿佛能看穿众人心中所有龌蹉。
众人脸色皆变,眼里闪过慌乱,勉强笑着,干巴巴道:“桓月,这哪能说是插手呢?”
“对,我们是帮你!”
“我不要。”姜桓月神色依旧冷硬,用三字堵住了众人的嘴。
众人的脸几乎要挂不住,场面有些难看。
三叔母忙上前,拉着姜桓月的手找补,“桓月说什么胡话,三叔母知道你难过,一时没转过弯。二堂哥打小疼你,由他承继你父亲一脉,定好好待你,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如今这世道,你一个貌美的姑娘家如何能守住偌大家业。”
三叔母的语气柔得仿佛要滴出水,但姜桓月不为所动,二堂哥是三叔母之子,三叔母看似更温和,可话里仍旧步步紧逼,夺产心思显露无疑。
姜桓月一把甩开三叔母的手,三叔母不恼,语重心长道:“同为女子,叔母懂你,可身为女子惹怒宗族,这一辈子就毁了,便是你父亲在,也要给族里三分颜面。桓月,你好好想想。”
又转身招呼众人先散,“振海才去,给桓月留点时间,总会想通的。”姜桓月一介孤女,日后总归会明白要仰仗宗族的道理,三叔母不怕她不妥协。
姜桓月心中冷笑,对族人嘴脸看得分明。父亲在时,都对她恭恭敬敬,如今父亲不在,便欺她势弱,还以家法威胁。
她清楚,族人现下还有心思伪饰,若她执意不松口,迟早会撕下如今假面。到那时,她才是真的孤立无援。
姜桓月取出香烛,在灵前点燃,白雾袅袅升腾,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静静地站着……
隐约间,身后传来轻缓脚步声。姜桓月转身——
身后是位样貌慈和的老妇人,她少年时玩伴刘木成之母。刘母常来姜家,仆从皆知姜桓月对刘母言听计从,是以无人拦她。
姜桓月眼中微不可察地起了一丝波澜。
刘母将姜桓月拉至一边,神色悲凄:“月儿你命苦啊,我才知道姜家人不是东西!千万不要被他们骗了,他们都在算计你父亲留下的财产,等拿到家产,就一脚把你踹开,到时候月儿可怎么办呐?”刘母拍着大腿嚎哭,看着格外情真意切。
姜桓月心中却没有任何波动。前世姜桓月就是被刘母这副模样所骗。族人骤然变脸,变着法子哄走她的家产,正是惶恐不安,刘母掏心掏肺的话一出,便把刘母当作救星。
刘母的表演还在继续,“月儿你和成哥自小一同长大,要有什么难事,一定告诉婶子,婶子一定帮你,哪怕是姜家人,婶子也不怕。”刘母信誓旦旦,就差拍着胸口保证。
姜桓月擦擦眼角,暗笑自己不争气,刘母暗示如此粗浅,她当初竟没看出分毫。
刘母却以为说中姜桓月心事,眸中泄出一丝得意,正落入姜桓月眼中,姜桓月不动声色,刘母从怀里掏出封信,封皮上写着月儿亲启,“成哥一直惦着你,又不好过来,托我给你带了信。”
姜桓月一时失神,就是这封信将她彻底推入深渊。
信中刘木成含情脉脉提出娶她,赌咒发誓会帮她守住家产,一面是族中人心莫测,一面是青梅竹马刘木成情深意重,她答应了。
嫁给刘木成后,族人确实拿她无法,没再来纠缠,但刘家亦是虎穴狼窝——
刘家先哄着她拿银子买房置地,后来小姑子刘沐云偷走她的手稿和父亲遗物,风风光光选上女官做了国公夫人,刘木成科考不中,欲攀附太守小姐,又不舍她家产,最后竟送来穿肠毒药取了她性命。
“月儿?”见姜桓月许久没有反应,刘母直接将信放在她手中。
姜桓月回神,她可不想和刘家扯上关系,如摸到烫手山芋般缩回手,“刘婶子,父亲刚走,叔伯们不至于害我,我实在没有心思想这些,我……我想再缓缓。”说罢,姜桓月扭过头,用素帕遮住脸眼底冷意,肩膀耸动。
“月儿别羞,我一定疼你……”刘母举着信的手忽地顿住,这才反应过来姜桓月这是……拒绝了她!刘母眼中惊诧完全藏不住,她压根没想过会被拒绝,连信物都带了,只要姜桓月收下,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刘母急了,嘴唇开合,欲再说什么,可姜桓月捂住脸,一副伤怀模样,根本不听。
门外仆从注意到这边动静,频频回头,刘母只得咬牙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经过时,仆从目光格外刺眼。
仆从们悄悄议论:“奇怪,以往刘婶子都是欢欢喜喜的来去,今日出来倒拉长了脸。”
“定是这老货爱摆谱,姑娘看不惯了”
刘母忍着不忿匆匆离去,暗道等姜桓月嫁到刘家,一定把这些刁奴都打发了。
刘母一走,姜桓月放下素帕,神色未见轻松。她清楚,刘母只是暂时罢手,刘家对姜桓月的心思一日不绝,就一定还会再纠缠。
前有族人虎视眈眈,后有刘家心怀叵测,姜桓月摸着颈上温润的玉佩,眼中锋芒更盛,她绝不会再走上前世的老路。
“去请三叔母。”
堂中一个小丫鬟欢天喜地去了。三叔母听闻,以为姜桓月想通,赶来时面上每根褶皱都堆满了笑,笃定道,“月儿这是想通了?三叔母知道月儿素来是个聪明孩子。”
姜桓月不答,肃着脸。
三叔母逐渐发现不对,试探:“月儿?”
“三叔母好算计!”姜桓月剐了三叔母两眼,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质问,“父亲尸骨未寒,你们敢占了他留下的家产?扪心自问,我父亲这么些年可有半分对不起你?他还在看着,你们就如此欺我,不怕亏心?”
姜桓月的目光触到门边,讥讽之意更浓:“还有这个小丫鬟,我受用不起,三叔母带走吧!”
三叔母被问得措手不及,面上青白交加,手中丝帕被拧成麻花,恼恨渐生,暗骂姜桓月简直是个蛮丫头,若日后落到她手上,定要好好磋磨。
可此时姜桓月又不能得罪,只得努力挤出个恳切的笑,软声道:“月儿,是谁在你耳边嚼舌根了?”
又把姿态放得更低,“三叔母是想帮你,你父亲留下这么大家业,需要人帮忙打理,咱们自家人有什么信不过。遇事咱们商量着来,若是你不愿,还能强迫你不成?至于这个小丫鬟,月儿不喜欢,叔母就先带走。”
“别装了,刘——”姜桓月激愤未改,话冲口而出,察觉到不对又止住。
三叔母眼神闪烁,继续柔声安抚姜桓月,直到姜桓月面色和缓方离去。
出来后三叔母冷下脸,询问丫鬟,“刚才谁见了姑娘?”
“刘……刘家婶子来过。”
三叔母眼中转过狠厉:“刘家人竟敢来挑拨我姜家事。”
近旁偷偷跟着的满夏看着眼里,转头把三叔母情态一五一十告诉房中姜桓月,“小姐……”
三叔母上勾了!姜桓月微微勾唇,静待事情发酵。
刘母自姜府回家,越想越觉姜桓月态度有异,询问刘木成,“最近桓月可有什么不对?”
“没,我们好着,桓月刚给我求了福牌。放心,我早晚把桓月娶进刘家。”此前正是姜桓月与刘木成情最浓时,刘木成没有察觉异样。
“盯紧些,你别忘了,你妹妹打小为你筹谋,现在连嫁妆都没凑齐。”
刘母没找到缘由,只当姜桓月突遭变故,性情有改,预备下次再找机会。
可待刘母再寻姜桓月,竟一连几次皆被拦下,连面都没见着。刘母受了闷气,在家中大骂刘木成不中用:“连个女娃娃都哄不住,白读了一肚子书!”
直到门外递来张条子,刘母打开一看,怒火更盛,“原来是姜三多管闲事!”
气急之下,刘母冲进姜家,堵在祠堂门口对三叔母破口大骂:“你这老妇心思不纯,不许人见桓月,莫不是见她是孤女,妄图害她好霸占家产?我们乡里长辈都在,你休想胡来!”
三叔母隐秘心思被戳破,当即还口:“你刘婆子是什么好东西,不就是打量着让桓月嫁到你家,好吞了她家产?我如何能让桓月见你?”
刘母哪里肯认,与三叔母在祠堂门口大打出手。
姜桓月偷偷爬上院墙看热闹,狗咬狗的好戏绝对不能错过。三叔母和刘母两人的算计在大庭广众之下点破,日后她该清静多了。
为看得真切,姜桓月索性坐在墙上。
嚯!刘母是个阴损的,专挑三叔母的衣服下死命掐,不过三叔母也不差,专对着刘母的头发使劲薅。
姜桓月看得兴起,摇晃双脚,顺手折下一根树枝在手中盘玩,视线正好和转头的三叔母对上。
三叔母发现姜桓月,惊愕得连躲闪都忘了,狠吃了刘母个大嘴巴。
姜桓月冲三叔母微微一笑,三叔母看着浑然无知、仍将姜桓月家产视作囊中之物的众人,再看看笑意盈盈的姜桓月,目光逐渐染上恐惧——这一切都是姜桓月的算计!
正欲开口叫破,又见姜桓月将手指放在唇边,做出噤声手势,三叔母仿佛见了魔鬼,忙闭紧双唇,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不敢动作。
对面刘母毫无察觉,趁势冲上来……
“住手——”一道威严的声音喝止住刘母。
是姜二叔来了。姜桓月叹气,二叔一向会和稀泥,好戏看不成了。她在虚空中指三叔母脖颈,划了一下。
见三叔母眼神愈发惊恐,她不由心生快意,这才轻巧地爬下院墙。
不出所料,二叔先数落三叔母关心则乱,又数落刘母火气太重,各打大五十大板,外边很快安静。
姜桓月哼着小调儿回房,刘母和三叔母丢了大人,她好似饮了蜜水一半舒畅。
“传令下去,今日院里通通有赏!”
众人热闹谢赏间,二叔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