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松山少爷

2、往事不矣，今时如斯

　　我是慕家九良，一段时间搅动江南某城风云的一个大事件里的女主角，有人说我是为了大义的英雄除暴安良，有人说我是媚世的妲己，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奉祭上所有。
　　我此刻臃肿着身躯身怀六甲，跪在唐朝山之巅。身前是父亲还培着新土的坟冢，身后是百丈临渊的悬崖峭壁。寒气顺着膝盖一寸一寸往上爬钻心刺骨，呼啦啦的风如刀割般穿过，凌迟的不止是我的发。我已经习惯了悄默默地爬上山，惟有这里、这样，我才能获得片刻的清明。
　　点点滴滴，杜鹃啼血，我失去了其乐融融的家园、我失去了我在乎的事业、我失去了我最敬爱的父亲、我失去了两个和我牵连至深的男人。理想主义与现实的残酷碰撞,他们是否也如我以为的这样，只要一心为清明，只要赢了这场，就能换来溯本清源，一切回到它原来的轨迹。
　　我们是否都错了？这样做值得吗？
　　这是个诛心的问题。尘埃落定，当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城市传来的迟到的消息，再次挑衅着我的认知、见证着我幼稚的痴妄的时候，无语成噎，喉咙里似有滚烫的砂子，每一次吞咽，都是酷刑。
　　我那可怜的哥哥，并没有因为我来之不易、并初初曾经为之窃喜的胜利就挣脱困住他的枷锁。当他不日从监狱里出来知晓一切成了定局的惨烈，他抑郁了，抑郁到这个世界他只认得他唯一执念的女人的地步。
　　他自个的身体成了他赎罪的自戕载体，我和母亲也成了他混沌世界之外的陌生人。那日始料不及地看见他人不是人、魔不是魔的样子，至今时不时萦绕在我的噩梦结局里。
　　我不知道我那柔弱的母亲亲眼见到她的儿子这番惨状之后，她是怎样接受下这样的现实的。她比我想象中坚强，但是这种不符合常理的坚强，却让我毛骨悚然，仿佛暗埋了颗地雷，谁也不知道她隐忍着一贯如常的秩序下，什么时候就拉响了那颗能倾覆我所有信念的引信。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应该感谢我腹中正在茁壮生长的生命，是他给与了母亲新的憧憬，每天照料我、期待他的降临,吸引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似乎掩息住了蠢蠢欲动的燥怒，连这个即将新生的生命提供另一半基因的是谁，母亲都未曾如我臆想中那样关注，和抵制的阿权不一样，仿佛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就是上天恩赐的礼物，是纯属于多灾多难的老慕家的一家难得的幸事，还未出生的他就是定能在荒芜与狼藉中支棱起慕家的脊梁。
　　母亲能心无旁骛地执着于一个新的支点，总好过她心如死灰地去纠结过去。我只能这么羞耻地劝诫着阿权，同时心惊胆战地安慰自己。我眼下虽然大腹便便行动不便，但是我作为慕家唯一一个算是清醒的、还有丁点能力之人，没法纠结在一些“小事”上，漠视整个事态的发展。
　　他们都因此各得其所的践行了他们飞蛾扑火的代价，一个一无所有的深陷牢狱，一个苒苒新星顺遂的前途戛然而止。而那位被用作刀锋的杂碎，并没有如我们希望的那样受到该有的惩罚，听钟律说，他和他的家人莫名在事发前失踪了。
　　哪有那么多的莫名？语气里掩抑不住颓废的钟律自个其实也不信，但是也在不得已强迫自己相信，并在委婉地劝解我也相信。他这些日子站在对峙的最前端，他有他的视角，他也许不小心窥探到了探不到底的深渊，所以他出于好心，劝诫也是警告我的适可而止。
　　我赢得了片面的、暂时的所谓的公平和正义，却输给了一茬接着更大一茬的罪恶和贪婪，我和我的“战友们”不约而同地一起算到了对手的每一步，并决绝地不顾一切抢先发动，却发现最后残胜的结果，只是半场的休息。
　　我们强弩之末才对峙上的那个结合体隐隐绰绰，无形却有无法估量的能量。我们那突然隐遁的对手，只是他们断尾求生的伪装。
　　他只是无数把锋利又歹毒的刀之一，我愤怒我悲哀，但我似乎不应该感到意外。若不是没有他身后主子的默许和依仗，他不敢如此肆意妄为，作恶多端之后，竟然还能光天化日之下凭一句轻飘飘的“失踪”就神隐。
　　野狗争食，真正的猛兽还藏着獠牙未露。我心中的那团火，被冰冷的现实一点点浇灭。醒不来的噩梦，就是梦中不断挣扎的可怜虫，一场笑话罢了。
　　我们一行人都有一个类似的致命弱点，严守的道德清白感，过于拘泥的仁义，这些都不是成功的通行证，而是反噬的自戕，暂时赢了又如何，只剩一片焦土。
　　不，他们以为他们把控了一切，掩息了这波澜，一切又按他们的意愿恢复如初，这一次我会更懂得藏锋，把心磨得像精钢一样硬、一样冰。
　　站在故事的中场，回头是我与他们羁绊的开始，往事不已，今时亦如斯。

作者有话说

　　呵呵，再来一章吧，尽管门前冷落鞍马更没影。（此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