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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十)

      关于霍进荣,在互联网上能搜索到的信息几乎为零。我翻看手里警方给的资料,又从松黎那里打听出一些传闻,大概拼出一副图像。

      有关霍家的传说,最早可以追溯到解放前。一名邹姓富豪得到绝密消息,有人愿意以两百两黄金的价格出售一副宋徽宗的花鸟画。邹姓富豪有心购之,多方寻找才得知卖主下落,亲自登门拜访。却见卖主乃是一身怀六甲的年轻女子,容貌奇美,气度不凡,然所居之处十分简陋。女子自述为霍姓男子外室,一直不能见容于正室。霍姓男子不久前过世,女子被逐出家门。霍氏生前曾将一副画送予女子,女子发现自己已有身孕,苦于拮据,遂决定将画出手。

      邹姓富豪见到那副画,一眼就认出确为真迹,当时就给了两百两黄金取走了画。过了几日,却有一姓霍名仰如的青年男子递上名刺求见,称邹姓富豪所购宋徽宗真迹乃霍家传家之宝,愿以三百两黄金之数购回。邹姓富豪婉言拒绝,霍仰如恨恨离去。不久之后,邹姓富豪得知那卖画的女子已曝尸街头,一尸两命,惊骇不已。他在其私人手札中详细记录了此事,对霍仰如的评价是,自负乖张,下手狠辣。

      不久邹姓富豪移居香港,此段公案也暂时被人遗忘。不想十多年后,在一场拍卖会上,邹姓富豪又见到了霍仰如。邹姓富豪在手札里写道:“时隔多年,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霍仰如,大概是当年那女子的下场太惨,令我至今不能释怀。霍仰如仅出手一次,以五万港币拍下一把战国短剑。而拍卖会的压轴重宝竟是怀素的《自叙贴》,令人难以置信。”

      怀素,唐朝著名僧侣,杰出的书法家,与张旭并称“颠张醉素”。其人擅长狂草,自言“饮酒以养性,草书以畅志”,对后世书法影响极大,史称“草圣”。《自叙贴》乃怀素的代表作,原有三卷,一在武功苏子美家,一在蜀中石阳休家,一在冯当世家。后仅苏氏所藏流传于世,在战乱时被带到台湾。谁也没有料到,竟会有另一卷横空出世。

      邹姓富豪这样记录:“参与之人,就算无力购入,也因得亲见世间神品而激动万分。我能亲眼见到这件《自叙贴》,也是平生幸事。就在场内沸腾之际,我却鬼使神差地看了霍仰如一眼,发现他表情极为平静,甚至隐有得意之色。后来,《自叙贴》成交价为三十万,实乃天价,数年前北京故宫赎回三希堂《中秋贴》《伯远贴》两贴也不过花了三十五万而已。我心中好奇,托人辗转打听,果然得知霍家乃神秘卖主。”

      没多久邹姓富豪去世,他的手札也被后人翻阅,霍仰如的名字第一次为人所知,在收藏界引起不小的轰动。而当年透露霍仰如身份的拍卖行经理,也在次年遭遇车祸身亡。

      霍家的名字再一次跟稀世珍宝有所联系,已是二十年后。名门出身的苏韵在法国留学,一名叫霍懿辰的小开对其展开猛烈攻势追求。曾有一次邀请苏韵及她的兄长苏予到家里参观。到了霍家,霍懿辰为了讨苏家兄妹欢心,特意展示了两件家里的收藏。苏家兄妹原本见多识广,以为霍家只是暴发户而已,心中颇有不屑。哪知道那两件收藏一拿出,兄妹俩就瞠目结舌,自此再不敢小看霍家。

      苏韵终究没有嫁给霍懿辰,俩兄妹却一直记得在霍家看到的两件收藏。多年后金融风暴期间,苏予参加了一场在美国的拍卖会。当拍卖行拿出最后一件压轴重宝的时候,苏予一眼就认出了那正是他当年在霍家看到的两件珍宝之一:北宋汝窑天青釉莲花三足洗。

      汝窑青瓷,乃北宋年间御窑所产,代表了我国瓷器艺术的一个杰出高峰。汝窑青瓷有天青,豆青,粉青,虾青诸色,它的烧制,据传源于酷爱艺术的徽宗对“雨过天晴云破处”那种美丽颜色的深深向往。早在后周时期,柴世宗就向吴越王派来的使者道出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瓷器颜色:“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然而五代越官窑始终没有完成这种理想釉色,直到宋代技术已经成熟,御窑终于可以满足帝王的梦想。如今汝瓷的烧制方法已经失传,只是据说在釉色中含有玛瑙,使得其色泽滋润饱满如脂玉,恰如最美的天空。后世曾多次仿制,但是鲜有乱真者。汝窑烧制青瓷,多在徽宗在位的二十五年间,到了南宋已经非常稀少。如今传世作品不足百件,每一件都是绝世的珍品。而霍家出售的那一件,正是汝瓷中最上等的天青色,造型又极为别致秀丽,同台北故宫镇馆之宝的椭圆无纹水仙盆一样,通体并无裂纹(开片),堪称国宝中的国宝。

      苏予猜测,霍家一定是在金融风暴中遭受了巨大损失,不得不出售这件青瓷笔洗度过难关。这件重器最终以五千万美金的价格成交。

      又过了三年,两件珍宝中的另一件在一场拍卖会中售出。那是一枚康熙御用印章,青玉石质,为瑞兽方形玺(注一),印上用篆书刻着“持盈”二字。当时以一千五百万美金成交。

      从此以后关于霍家的传说也愈演愈烈,霍家俨然成为最神秘富有的家族之一。没有人知道他们因何发家,又在海外何处定居,如何投资,只知道霍家收藏的珍宝件件价值连城。自此,每次有孤品出售,人们都会猜测是否来自霍家。

      看完这些资料,我终于明白了贺玮的猜疑:要不是以为我们手上有重器,霍家不会联系母亲。我却还是想不通,霍家为什么会认为他们要收藏到那件东西在我手上,仅仅凭着现有的流言蜚语?

      我让母亲又帮我找到那张霍进荣的名片,找了个公共电话,按照上面给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那头的男子声音低沉悦耳:“林小姐,你终于肯跟我联系了。如果你不嫌弃,请到我这里一叙。”

      我笑了笑:“还是我请霍先生喝一杯咖啡吧。”我也想过到霍家在本市的居所看一看,可是想来霍家有多处宅邸,我就算知道了其中一个地址,也未必有用,又何必涉险独自去霍家拜访。

      霍进荣十分随和:“那好吧,林小姐想去哪儿?”

      我们约在湖边的咖啡厅见面。虽然通话的时候已经能感到霍进荣并非传说中乖戾阴骘的霍家人形象,见到他我还是有些意外。他穿着运动衣过来,好像刚跑完步。年纪大概三十多岁,身材微胖,手上戴着婚戒,笑起来眼角边纹路很深,一副标准好丈夫好父亲的样子。

      “林小姐,谢谢你肯跟我见面。”他笑眯眯地对我说。

      “霍先生,请问你想从我手上买什么呢?”

      他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你不知道?我以为,令尊把他的一切都留给了你。”

      我微笑:“我爸爸现在还在医院里,我没来得及整理他的东西。不过律师那里还有个保险箱,我还没打开看过。”

      他也笑了:“其实我只是抱着百分之一的希望联系令堂的。毕竟找家属要比找到盗窃犯容易多了。”看来,他压根不相信我。

      就在我以为我们的谈话要失败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什么:“林小姐,如果你从别的途径得到了一些有价值的文物,也可以找我。如果东西合意,我不介意出多少钱。”

      “我其实不懂文物。”我坦白道。

      “我知道。只要你觉得是有意思的东西,我都有兴趣看看。”他眼睛里含着一丝笑意。

      我恍然大悟,他也以为我从嘉瑜那里拿到了什么。

      在我深思的当口,有个男人走进咖啡厅,一进门就冷冷地扫了我一眼,让我不得不注意到他。他的容貌跟霍进荣有几分相似,不过气质却大相径庭。他径直走过来,喊了一声大哥,霍进荣连忙为我们介绍:“林小姐,这是我弟弟进光。”我起身同霍进光握手,觉得他的手绵软冰冷,让人很不舒服。

      我和霍家兄弟两人谈了一会,话题都无关痛痒,各自起身告辞。我走到街角又折返回去,看见霍进光正在冲霍进荣嚷嚷什么。我走近,隐约听到两句:“那是我们霍家的东西。你不要对她太客气。”我还想靠得再近,却被两个男子拦在前面,客气地问:“林小姐,您还有什么事儿么?”我失笑,霍进荣出入大庭广众,怎么可能没有保护?

      “我还想跟霍先生说两句话。”

      霍进荣已经发现了,含笑走过来,微微颔首,那两人各自退后一步让开。

      我对霍进荣道:“霍先生,我刚才忘记问你会在本市逗留多久,如果我想联系你,这个电话是否仍旧有效?”

      “无论我在哪里,这个电话永远有效。”

      “那么,告辞了。”

      要走出很久,我才敢整个人放松下来。我还是一个可怜的赌徒,手上无牌,却要一直揣测别人手里的牌。不过至少现在,我是唯一跟霍家接触过的人,必要时跟贺玮讨价还价,大约也是不错的。想到这里,我心情才稍稍好过一些。

      我回到父亲那里。在他书房和卧室又仔细寻找是否会有蛛丝马迹,终于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他存放的信件。

      最上头的,居然是母亲给他写的信。我犹豫再三,还是取出来读了一次。原来是当年父亲写信去要接我到A市住上一段时间,被母亲拒绝了。但母亲也承诺,每年我的生日都会寄给父亲一张我的照片。下面的十多封信,都是我的照片。母亲偶尔还把我的作文或者成绩单寄给父亲。

      这些信信封已经残破,应该是父亲曾经无数次的打开又收好。我的手指滑过柔软纸面,一时又是伤心又是感叹。

      我在剩下的那些信件里发现了三封落款为“霍”的信。第一封来自一个叫霍仰和的人。他分明比我父亲辈份高,但是语气极为客气,大意说之前会晤过一次,对我父亲的人品学识十分仰慕,如果有机会,还是希望父亲再到霍家做客。我看了看日期,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第二封信应该是一封回信,大约在十年前。霍仰和在信里为霍家辩解,说艺术无疆界,劝我父亲不要太过拘泥,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只要属于真正懂它爱护它的人,那么在谁手里,在哪个地方,并不重要,同时,霍仰和又给自己留了余地,说将来若有机会,也会为国家尽一份心力。信封下面压着一张剪报,那是当时的一则新闻。说国家博物院有心重金收购流落海外的珍宝,却最终在拍卖会上与之失之交臂。这则剪报背面有字,我翻过来一看,正是父亲的笔迹。他写得十分凌乱,显见当时心情很是激动。他只写了四个字“国之重宝”,国字写得特别大。

      “这是不能被丢失的,不能被遗忘的,这是我们这个民族最珍贵的记忆,这,是国之重宝。”

      从来没有哪一个时刻,我与父亲的距离比现在更为接近。这回忆,如暮鼓晨钟,令我眼眶骤然湿润。

      第三封信来自霍进荣。霍进荣对父亲说,他的小叔公霍仰和已经过世了。他生前对父亲极为推崇,所以霍家还是希望将来有机会同父亲合作。这基本就是一封普通的联络感情的信件了。可是父亲在里面夹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笔洗,颜色美丽如雨后初晴的天空。照片后面也有父亲的批注。

      那时父亲的字迹也有了变化,平和工整,像是对很多事情都有了新的了解和体悟。而他的批注仍旧只有四个字:“时间之后。”

      父亲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时间之后会是什么?问这样的问题是否太过可笑?

      隔扇窗外天色明净,窗上花纹一朵朵被阳光印在地板上。午后的风徐徐吹过,如意镇纸压住那些年代久远的信笺,纸张发出簌簌之声,仿佛无穷无尽的喟叹与疑问。

      注一:原型为法国巴黎东方博物馆收藏的“保合太和”印
      注二:特别感谢“赌徒是天生的”为我纠正错误且提供了相关资料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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