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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情人节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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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荫家不过情人节。
陆子荫没有情人,周晏清也没有。
周晏清的情人是示波器和测定仪。
李陈钊很欣慰周晏清没请假还愿意泡在实验室做实验,其他几个研究生有男女朋友的全都溜了。
留到下午将晚,李陈钊也不太好意思留这零星几个学生。念及这几天强度太大,进度也基本赶了上来,索性拍拍手放他们回去。
核算完最后一组数据,周晏清收拾好东西下楼,就在实验楼门口看到了东张西望提着奶茶的宋安秋。
“我以为你们去约会了。”
“这不是正准备去吗?”宋安秋还提着另外一个袋子,不知道装的什么。
“你导师在这做实验,你就在这闲逛喝奶茶?”
“我也才刚下来!买了奶茶准备先出去了!”宋安秋解释。
为什么要出去。周晏清都不用问。反正是避嫌。
“倒是辛苦你们谈地下恋了。”
宋安秋大大方方地受下,龇牙笑:“不辛苦不辛苦。”
周晏清没多说什么,准备收拾回家。临到分别突然被宋安秋叫住。
“那啥……我想起来。”她随口提,“你要不盯着点你妹,她马上高三了吧?”
“怎么了?”
“我觉得她有可能早恋了。”
时间暂停。周晏清花光了所有脑子都处理不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然后她过热烧焦了,只问出一句:“啥?”
“事先声明啊,我不是对这种事情有什么刻板偏见。”毕竟和导师谈恋爱的人实在没资格提纲常伦理,“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
“证据是?”
“嗯……上周我和她出去逛街——呃,这个说来话长。总之我觉得她应该有喜欢的人。”宋安秋费劲地组织语言,“至少至少,有那方面的意思。”
“猜测?”
“我直觉一向很准!”
“哦。”
宋安秋欲言又止,凑上去对着周晏清锁起来的眉毛:“生气了?”
周晏清不可思议地“嗯?”了一声,声音之尖利,以至于她也终于意识到了。她好像确实生气了,哪怕就这么几秒。
“没有。”她心虚地别开脑袋,神色缓和了些。
这两姐妹都是一瓶油闷到烂,宋安秋倒也习惯了。
“行吧,我就是提一嘴,你也别太上心。”她拍拍周晏清的肩。
事到如今才说这个!?
周晏清想给她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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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肯定上心了。
但是为什么会有些生气?
周晏清不知道。
因为意外,因为反常?因为陆子荫当了十六年乖乖女从来没人想过她会谈恋爱,还是因为第一个发现陆子荫有喜欢的人的人不是自己?
周晏清没想明白。
晚上她推开门,闻到熟悉的饭菜香,桌上玲玲琅琅摆了好几道她平日爱吃的菜,中间围出一个小空位倒是啥也没放。
陆子荫就在厨房里,探出脑袋,眼角被蜡黄的光涂亮。
“欢迎回来?”
一个对两个人来说都相当陌生的问候语。
“怎么突然……”周晏清还没组织好语言,半句话笑着盘旋。
陆子荫摇摇头:“晏清姐今天回来的早一些。”
“毕竟日子特殊。”
周晏清随口回答。
抬起头,陆子荫愣在那里。
这个时候周晏清才意识到这句话有很严重的歧义,咳了两声,故作镇静地解释:“组里很多人都去约会了,导师就干脆把我们这些单身汉放回来了。”
陆子荫点点头,“哦”了一声。
周晏清接过陆子荫递过来的菜,安安稳稳,放在桌上。
“你上周出去逛街,是和宋安秋一起?”她问。
“还有许映欢。”陆子荫答。
“这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周晏清莞尔,拿着筷子,拉开椅子坐下。
“安秋姐要挑情人节礼物,许映欢在上她家教,就……反正莫名其妙的。”陆子荫不想往下深入,因为再往下,就会问到宋安秋送情人节礼物为什么要找你做参谋。
陆子荫难道要说那我没办法啊我也喜欢女生哎呀其实喜欢的就是你。
别闹了。
“那你挑的还真是情人节礼物啊。”
但周晏清脑回路不太一样。
她在说那个书签。共此时。
“是啊。”陆子荫不退不让,“不然呢?”
周晏清看着陆子荫,些许惊讶但没有显露出来。
“子荫。”
“嗯?”
“你确实变了。”
陆子荫不明所以,或者说只是在装傻。总之她眨了眨眼。
周晏清没解释,低下头。她知道她不好意思追问,要是再问下去,陆子荫真说自己早恋了可怎么办。
周晏清喝了口汤。那时候她还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在回避这个问题,重要的到底是答案还是别的别的什么。总之她没敢问出口。
“是往好的方向吗?”
周晏清抬起头,但陆子荫只是在低头扒饭。刚才那句话就像是幻听一样,没有下文,没有来历,就这么随随便便地飞走。在陆子荫耳尖的地方变成了一抹红,让失言的人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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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荫家不过情人节。
周晏清一旦错过了问出这个问题的最佳时候,就不知道该怎么重新问出口。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好几次。
情人节到底不是法定假日,返工之后李陈钊的组又开始疯狂赶进度。他们最近忙着修论文投稿,周晏清应该也能记个几作。
忙起来实验室里的死人气味扑鼻的重。有一次周晏清在茶水间碰到宋安秋,后者凑上来仔细看了看她身上有没有尸斑。
不止如此,陆子荫也说过类似的话。
“晏清姐……没事吧?”
请了个假回家休息一晚,周晏清就被坐在对面的陆子荫以一种极其担心的眼神看着。
“没事……”她有些体虚地摆摆手,“过几天差不多就结束了。”
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粘稠泛起褶皱。
“你也不用每天都等我等那么晚。”周晏清说,“你马上高三,压力很大的。”
“我这不是……”放不下心嘛。
无论回想多少次,陆子荫都会觉得,这其实与她是否心怀鬼胎无关。周晏清是她喜欢的人,但在此之前,她是她的姐姐,在此之后也一直都会是。
陆子荫确确实实在作为一个妹妹关心她,毕竟这是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名分。
“我听宋安秋说了,高二最近结课赶进度,你还是多花点心思在自己身上。”
周晏清顿了一下,她有些担心这句话是不是有撇清界限之嫌,于是心虚地抬头。
但陆子荫垂着眼睛,两眼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忙得晕头转向的周晏清才突然意识到:虽然她已经说服陆子荫不用给自己准备早饭,陆子荫的眼睛周遭也已经铺了一圈疲惫。
“子荫?”
“啊,怎么了?”陆子荫回过神,掩饰般夹了一筷子菜。
周晏清突然很愧疚。迟来的。
“要不,以后的厨房还是让我来吧,你看我学了半天还是有点长进的。”她试探着说,“毕竟高三会更忙。”
可陆子荫只是放下筷子,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周晏清。好像要从那里面挖出什么东西。
但那终究只是平静的注视,摇晃的眼神都没有半分荡漾出来。
过了半分钟,陆子荫露出一个笑容。
“我记得,我们最开始就说过这个话题。”她抿嘴,视线跳动,“这不是什么负担。是我想这么做才做的。”
事到如今,还要维持着这样的生活习惯的理由,周晏清和陆子荫都记不大清。但她们都知道,其中的一些原因和情绪,都已然发生过变化,而与最初不同。
抓住她的胃。有点太老套了。陆子荫但也没有往这方面想。
但她还是说:“所以不用担心我。”
周晏清张开嘴,但没有发出声音。
话到这里,她再多说什么便不合适。
所以她抿嘴,点头,转而说:“等我这边处理完,你月考也差不多结束,我们出去吃点好的吧。”
很奇怪。因为她们平时也会出去吃点什么。但周晏清偏偏又把这包装成了一种犒赏,就像情人节喜欢用噱头来包裹琐碎的爱情。
但陆子荫甘之如饴,眼睛一转,乖巧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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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论文过审,顺产走到最后。所有人都说周晏清才大三就发文章前途不可限量。有调侃有揶揄也有羡慕。
只有周晏清自己干笑了几声,背上包准备下班,并很长一段时间不打算再回来。
出门,她刚好撞见楚严河,后者问:“待会组里聚餐,你不来?”
“有约了。”
终于下班,周晏清心情很好,笑着摆手拒绝。
楚严河倒是好奇地“嗯?”了一声。
“我妹。”周晏清解释。
不是,她什么时候开始要解释这种事情了?
出了实验楼,周晏清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她呆了几秒,随口给陆子荫发了条语音:“我结束了,去那边等你。”
陆子荫应该还没下课。所以她息屏准备去地铁站,但手机很快又亮起来。
陆子荫:好。
周晏清眉毛跳了跳。
周晏清:今天下课这么早?
陆子荫过了很久才回。
陆子荫:今天月考。
哦对,是有这码事。
周晏清本想顺便问一句“考得怎么样”,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
周晏清:行,那我尽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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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助餐厅,周晏清钻进去左顾右盼,在等待席上找到了陆子荫。
陆子荫书包抱在身前,小小一只缩在角落,和旁边大声聊天的男男女女宛若两个世界。她低头拿着手机,瞳孔涣散,看上去在发呆。
周晏清走过去,笑着弯下腰:“等谁呢,小妹妹?”
陆子荫抬起头,刚好与周晏清目光相接。两双眼睛之间只有干燥的空气。
透过澄澈的角膜,周晏清一下就看见了那里面的东西。失落,疲惫,或者别的什么。
她没多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走吧,我预约了的。”
两个人被服务生领到双人座坐下,周晏清先去拿了盘沙拉和小吃。两个冰淇凌球推到陆子荫面前。
“没考好?”她开门见山。
陆子荫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只是说:“有点。”
“有点是有多少?”
“听力好几个没听到,数学大题算错了,理化好像还有几个……”
陆子荫声音越来越密,于是周晏清叉起圣女果塞进她嘴里。
“要请家长的程度?”她只是问。
陆子荫一顿,咬破圣女果,吞进肚子里。
“没有。”
“那就算了,下次注意。”周晏清笑。
中学时代的周晏清是绝对无法共情陆子荫这样的人的。因为她知道,虽然陆子荫考砸了失误了,成绩也肯定比她这种中游划水的人好。
但现在,成绩平平的大学生周晏清就是可以堂而皇之地安慰玉德的天之骄子陆子荫。
因为她是她姐姐,这是她所有的立场。
然后,她想到另一件事,抬眼:“果然还是前段时间太累了?”
服务生抬着一架烤羊肉巡桌,另一只手拿着刀,杀气腾腾地出现在二人旁边。
“二位要吗?”
“呃,切点吧。”周晏清。
羊肉被卸下,散落在盘子里。服务生又走向下一桌重复。
周晏清叉了一块放进嘴里,然后才听到陆子荫的回答。
“可能吧。”很轻,很淡,被一勺子冰淇淋堵住了尾音。
“那……”周晏清不动声色地换掉了后半句,“这几天好好休息。辛苦了。”
“晏清姐才是。”
五个字。就好像陆子荫这段时间的疲惫是因为担心周晏清才导致的。
也许是事实,也许不是。陆子荫没有补充,周晏清也不好意思往下猜。
“没事,失误而已。高处不胜寒。”周晏清学着宋安秋扯皮,想帮陆子荫把这页翻过去。
“倒也不是……”
“那是什么?”
下一架来了,这次是牛肉。服务生还是戴着口罩拿着刀,还是杀气腾腾。
“少要一点。”陆子荫。
恰到好处的沉默,只剩下肉掉到盘子里。
考差了有点难过是真的,但陆子荫倒也不是那种人。
让她感到不安的,只是当她真的意识到,周晏清已经过多地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并真正在或多或少地影响她的生活。
这实在不是好迹象。
服务生走开。
“总之我没事,现在好多了。”陆子荫,“不用那么担心我。”
其实并没有。
陆子荫只是不忍心看着周晏清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比如安慰别人。
“那就好。”周晏清站起来,“你还吃什么,我去拿。”
“我去就好。”
两个人同时站起来,把旁边杀气腾腾的服务生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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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还是春寒料峭,日落后的海边有一条很长很长又曲曲折折的步道,夜风刮人。
周晏清有些后悔提议在这里散步消食,环顾四周又实在没有一个可以马上出去的路口。
路灯相隔很长,所以道路堪称昏暗,旁边的骑行路上的单车都打着灯才不至于相撞。陆子荫的头发就这么在晦暗的月光下抖动着上下跳跃。
“我发现你从来没换过发型欸。”周晏清冷不丁说,“我看相册里你小时候就在扎马尾。”
“嗯。因为方便。”
这是实话。陆子荫算不上实用主义者,但这么多年来,被学校和长辈半要求着扎起的马尾也没啥不好,她也没想过换个发型。
陆子荫一顿,转过去又问:“晏清姐……觉得我适合别的发型?”
这句话很朴素,也很丰富。
在某一个特定的情况下,对两个特定的人来说,在她们心里的小九九都还没有暴露前。这句话有无数种解读方式。
周晏清自然读不懂陆子荫的蠢蠢欲动,她只是别有所指地问:“那要看是给谁看。”
有点明显。周晏清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原来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为了某个她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人。
风从四面八方来,裹着咸湿的气味。
酸味要溢出来了周晏清。
宋安秋以后才会知道,周晏清不止是很蠢的妹控,还是那种很扭曲的妹控。
“如果给晏清姐看?”
陆子荫答得隐晦。陈幼辛教她的。
周晏清一怔,眨眨眼躲开那双黑夜里不明亮的眼睛,然后才思考半天,认真回答。
“那还是就这样吧,我习惯了。”
习惯。
陆子荫终于听到了这个词,从周晏清嘴里飘出,用来形容她。
她不声不响,看着步道尽头之外,云开雾散。海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