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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终章·归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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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减弱,机身微微一震,平稳地接触在雷克雅未克机场的跑道上。舷窗外,是深冬冰岛下午三点的“夜晚”,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蓝色,只有天际线处残留着一线执拗的、幽微的蓝光,仿佛这个世界不愿彻底沉入黑暗。清冽到刺骨的空气,在舱门打开的瞬间涌入,带着北大西洋特有的、混合了海藻、冰雪与某种原始荒芜的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那寒意直灌肺腑,却奇异地让人心神一振。没有粉丝的喧嚣,没有闪光灯的追逐,没有助理前呼后拥。只有我和她,苏晴,穿着臃肿却必要的羽绒服,围着厚厚的羊绒围巾,像世间最寻常的一对旅人,拖着简单的行李,踏入这片位于世界边缘的土地。
此行的目的,清晰而庄重——结婚。
这个决定,并非某个瞬间突如其来的浪漫冲动。它像一颗被我们共同小心珍藏的种子,在過去五年安定、丰盈的土壤里,悄然孕育,缓慢生长。我们讨论过,语气平静,像是在规划一次普通的旅行。对于我们而言,那一纸证书,早已不是一段关系的起点或保障,它更像是一个水到渠成的仪式,一次对我们共同跋涉过漫长旅途、以及未来更远道路的、郑重的确认与加冕。是为我们那份早已深入骨髓的默契与依赖,盖上一个世俗的、却依旧令人心安的印章。
选择冰岛,也并非追逐某种小众的时髦。这里地广人稀,法律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更重要的是,这片土地本身的气质——那种火山与冰川并存、极致荒凉与极致生命力交织的原始力量,与我们内心某些最深处的共鸣遥相呼应。爱,不也正是如此吗?既有火山喷发般的炽热,也需冰川凝固般的持久与纯净。
我们入住的酒店房间不大,却温馨舒适,窗外的视野里,就能看到雷克雅未克大教堂那造型奇特的管风琴尖顶,在暮色中沉默地指向天空。
第二天,我们去办理登记手续。流程简单、高效,工作人员的态度专业而平和,没有任何多余的关注或好奇,仿佛我们与任何前来登记的新人并无不同。当那份印着冰岛语和英语的、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被交到我手中时,我侧头看向苏晴,她也正看向我。我们没有说话,只是相视一笑,在那笑容里,我们都读到了同样的东西——一种尘埃落定的巨大平静,以及在这平静之下,汹涌流淌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
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繁琐的流程。我们想要的,只是一个完全属于我们二人的、与这片独特土地血脉相连的仪式。
第三天,我们租车驶向冰岛南岸的黑沙滩。一路上,车窗外的景色如同外星地貌。无垠的冰川,覆盖着白雪的黑色火山,蒸腾着地热白烟的荒原,偶尔有几匹毛发蓬松的冰岛马在风雪中静静伫立,眼神温顺而遥远。天地壮阔,人迹罕至,一种近乎神圣的孤寂感包裹着一切。
我专注地开着车,苏晴安静地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我们很少交谈,但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无需言语的安宁与默契。偶尔,我会伸过手,轻轻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是这苍茫天地间最真实的暖意。
抵达黑沙滩时,狂风正烈。巨大的海浪如同发怒的巨人,一遍遍咆哮着撞击着黑色的火山砂砾,碎成漫天白色的水雾。那些矗立在海中的深色玄武岩柱,雷尼斯德兰格,像一群沉默的远古守护者,见证着永恒的风暴与时间的流逝。我们互相搀扶,顶着几乎要将人吹倒的狂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沙滩深处,找到一个能清晰眺望北方天空的、相对背风的位置。
气温很低,寒意无孔不入。我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羽绒服下的体温,像两只在暴风雪中互相取暖的动物。
“冷吗?”我凑近她耳边,大声问,声音瞬间被风撕扯得七零八落。
她用力摇头,将冰凉的脸颊埋在我温暖的颈窝里。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异常明亮和坚定。
我们静静地等待着,在世界的这个角落,在风与海的怒吼中,等待着传说中宇宙的献礼——极光。
时间在寒冷和期待中缓慢流逝。天空是沉郁的墨蓝,只有几颗最亮的星辰,顽强地穿透稀薄的云层,闪烁着微光。希望,似乎随着体温一起,在一点点消散。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拥着她返回温暖的车内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了北方天际那一丝异动。
“苏晴!看!”我猛地抓紧她的手臂,声音因激动而拔高。
她立刻抬起头,循着我的目光望去。
起初,只是一缕极其淡薄的、如同幻影般的绿色轻烟,在天幕上袅袅飘荡,若有若无,仿佛只是视觉的错觉。但很快,那绿色开始变得浓郁、清晰,如同一条被无形之手挥动的、巨大而柔韧的绿色绸带,在天幕上蜿蜒流淌,舒展变幻。它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魔力。
紧接着,更多的色彩加入了这场寂静的狂欢。粉色、紫色、金黄色……如同上帝打翻了调色盘,绚烂迷离的光带在夜空中尽情舞动、交织、蔓延,几乎覆盖了我们头顶的整片天空。它们变幻莫测,时而如轻纱幔帐,时而如瀑布奔流,时而如巨大的彩色漩涡,将这片荒凉的黑沙滩映照得如同梦幻仙境。
我被这天地间最壮丽的奇景震撼得几乎忘记了呼吸。耳边依旧是狂风的咆哮和海浪的怒吼,但在头顶这片流动的、璀璨的光之海洋下,一切尘世的声响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我转过身,面对着苏晴。在极光变幻不定的光芒映照下,她的脸庞明明灭灭,那双我凝视了八年、爱了六年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比这世间任何极光都更璀璨、更动人的光芒。我的心跳如擂鼓,一种庄重而神圣的情感充满了胸腔。
我从厚重的羽绒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了那两个准备了许久、带着我体温的丝绒盒子。没有单膝跪地的戏剧化姿势,没有精心排练的华丽誓言。在这天地为证、极光为幕的旷野之中,我只想用最直接、最真诚的方式,说出我的请求。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两枚设计极其简洁的铂金指环,内圈刻着彼此名字的缩写和今天的日期。它们朴素,却承载着我所有的承诺。
“苏晴,”我的声音穿透风声,清晰而稳定,目光牢牢锁住她,“我们认识了八年,在一起,快六年了。”
风卷起她的长发,极光在她身后流淌成一条瑰丽的河。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里面有惊讶,有期待,更有一种与我共鸣的、深沉的感动。
“我们一起走过最低谷,也一起站上过高处。我们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样子,也成就了彼此最好的模样。”我顿了顿,感受着心脏有力的搏动,“在法律意义上,我们已经结婚了。但在这里,在极光的见证下,我还想再问你一次——”
我拿起属于她的那枚指环,举在我们之间。
“你愿意,无论健康或疾病,顺境或逆境,都与我,林夕,互为伴侣,彼此忠诚,相互扶持,直至生命的尽头吗?”
她的泪水瞬间涌出,在极光下像晶莹的钻石,沿着她被风吹得微红的脸颊滑落。但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哽咽着,声音却无比清晰地回答:
“我愿意。”
她也拿起了属于我的那枚指环,手指微微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套在了我左手的无名指上。那冰凉的金属环圈住手指的瞬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暖流,从指尖瞬间涌遍全身,直达心脏。我也同样,为她戴上了那枚象征着永恒循环的指环。
当指环稳稳地戴在彼此的手指上时,我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我们的身体在北极的寒风中微微战栗,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灵魂深处涌出的、巨大的幸福与激动。我们在漫天飞舞的、如梦似幻的极光下,在古老而狂暴的黑沙滩上,在沉默的岩柱与咆哮的大西洋面前,深深地亲吻彼此。
这个吻,不带欲望,只有无尽的珍视、承诺与灵魂的交融。仿佛要将彼此的生命、所有的过往与未来,都烙印进这永恒的一刻。
极光依旧在我们头顶无声地绚烂,变幻着最瑰丽的色彩,如同宇宙送来的、最盛大、最慷慨的祝福。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稍稍分开,额头相抵,呼吸交织,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色的雾气。我看着她手指上那枚简单的指环,在极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无比圣洁而坚定的光芒。
“真好看。”她也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轻声说,嘴角是无法抑制的、无比幸福的笑意,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嗯。”我吻去她脸上的泪痕,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被一种名为“圆满”的情绪彻底充满。
我们从人海中的孤舟,成为了彼此的彼岸。
从需要隐藏心事的微光,走到了可以被整个宇宙祝福的璀璨。
从充满不确定的明天,走到了此刻指环紧扣的、笃定的余生。
回去的路上,极光渐渐淡去,夜空重新归于深邃的宁静。车内暖气很足,播放着空灵悠远的冰岛音乐。我们牵着手,她的头靠在我肩上,谁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份风暴过后的、极致的安宁与幸福。
回到酒店,洗去一身的风寒,我们并肩躺在温暖的床上。窗外的雷克雅未克灯火零星,万籁俱寂。
我侧过身,看着她安然闭目的侧脸,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无名指上那枚崭新的戒指,心底柔软得像要化开。
“林太太。”我低声唤道,这个称呼在舌尖滚过,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而甜蜜的归属感。
她缓缓睁开眼,看向我,眼中还带着些许睡意,却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她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如同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林太太。”她轻声回应,伸出手,与我的手指紧紧交缠。
我们相视而笑,然后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往后所有的晨昏与四季,看到了平凡日常里的细微闪光,看到了白头偕老时,依旧紧握的双手。
这一夜,在冰岛极北的寒冷与绚烂之下,我们以天地为媒,以极光为证,以指环为誓,将彼此的名字,深深地、永久地,镌刻在了对方生命的年轮之上。
故事写到这里,似乎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
但我知道,这并非结束。
这只是我们,林夕与苏晴,作为彼此永恒的“林太太”,共同开启的,另一段漫长而温暖的旅程的。
第一个篇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