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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星墟之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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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同沉默的沙漏,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悄然流淌。回到北京已近一月,秋意渐浓,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染上深浅不一的黄。《栖心》杂志的稿子在一周前悄然上线,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激起了一圈不大却清亮的涟漪。
如周姐所料,《栖心》的读者群体相对理性,反馈大多集中在文本本身和创作心路的探讨上。我收到了一些读者留言,有共鸣,有鼓励,也有善意的探讨。没有预想中的腥风血雨,这种温和的接纳,像一双无形的手,进一步抚平了我内心因“露面”而产生的褶皱。我开始相信,世界并非只有充满恶意的角落,也存在能够容纳真诚与脆弱的空间。
而更大的浪潮,随着秋季档的来临,即将掀起。
由我的小说《星墟》改编的电视剧,历经近两年的筹备、拍摄与后期,终于定档播出。这是一部以近未来科幻为背景,探讨人类文明、生命意义与情感联结的宏大叙事,林夕在其中饰演女二号叶文婧——一位冷静、睿智、为科学理想奉献一切,内心却背负着沉重过往的女天体物理学家。
这是林夕首次挑战如此复杂且有深度的科学家角色,对她而言意义非凡。也是我的作品,第一次以如此具象化的形式,接受最广泛观众的检阅。
开播前夕,一种混合着期待、紧张和莫名惶恐的情绪,再次悄然攫住了我。作品如同孩子,即将离家远行,去面对未知的褒贬。而这一次,因为与林夕的关联,这份心情变得更加复杂。
林夕显然察觉到了我的不安。她结束了一天密集的宣传工作回家,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处理工作邮件,而是坐到我身边,握住了我微凉的手。
“紧张?”她问,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依旧温柔。
我点了点头,无法否认。
“我也紧张。”她笑了笑,靠进沙发里,仰头看着天花板,“每次作品面世,都像一场大考。但这次,感觉尤其特别。”她侧过头看我,眼神明亮,“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我喃喃重复着这个比喻,心里某一处忽然就软了下来,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些许。
“明天开始的路演,你……真的可以吗?”她看着我,眼神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尊重。路演是剧集宣传的重要一环,作为原著作者兼编剧之一,我的出席几乎是必然的。这意味着,我将真正地从幕后走向台前,站在聚光灯下,站在林夕身边,站在无数镜头和目光的聚焦处。
我深吸一口气,想起了丽江的雪山,想起了重庆的灯火,想起了按下发送键的那篇随笔。恐惧依然存在,但它不再能完全主宰我。
“我可以。”我看着她的眼睛,清晰地说道,“我想去。想亲眼看看,‘星墟’被点亮的样子。”
也想,和你一起,站在那里。
首播当晚,我和林夕一起守在电视前,观看了《星墟》的前两集。当片头那浩瀚的星云、熟悉的主题音乐响起,当文字化作具体的画面,当我想象中的角色被演员们赋予血肉和灵魂时,一种奇异的、近乎战栗的感动席卷了我。尤其是林夕饰演的叶文婧出场时,她穿着简洁的白大褂,站在巨大的观测屏前,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真的能洞穿宇宙的奥秘。她完全抓住了角色的内核——那种理性的光辉与感性的脆弱交织的复杂气质。
“你演得真好。”我由衷地说。
林夕靠在我肩上,轻轻“嗯”了一声,专注地看着屏幕,眼中闪烁着属于创作者和表演者的、混合着审视与自豪的光。
剧集播出后,口碑迅速发酵。《星墟》以其硬核的科幻设定、深刻的人文思考和精良的制作,获得了远超预期的好评。林夕饰演的叶文婧,更是以其独特的魅力和扎实的演技,赢得了观众和评论界的一致赞誉,风头甚至一度盖过了女主角。社交媒体上,“叶文婧魅力”、“林夕演技”等词条频频登上热搜。
随之而来的,便是密集的全国路演。
第一站,北京。
站在后台,听着前面发布会现场传来的喧闹人声,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手心沁出薄汗,呼吸都有些急促。我穿着得体的套装,化了淡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
林夕就站在我身边,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妆容精致,气场强大。她似乎感应到我的紧张,在主持人邀请我们出场前,她悄悄伸出手,在身侧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力道坚定,一触即分。
“别怕,看着我。”她低声说,随即脸上切换成职业的、明媚的笑容,率先踏上了通往舞台的阶梯。
镁光灯如同骤亮的白昼,瞬间将我们包裹。台下是黑压压的观众和密密麻麻的镜头,欢呼声、快门声如同潮水般涌来。我下意识地眯了下眼,脚步有些虚浮。
就在这时,走在我前面的林夕,脚步不着痕迹地放缓了半拍,侧过头,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笑意说了一句:“苏老师,看这边,微笑。”
她用的是剧组成员偶尔会开玩笑的称呼。这轻松的语气和熟悉的称谓,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我慌乱的心神。我深吸一口气,学着她的样子,看向台下,努力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还算得体的微笑。
踏上舞台,站定。主持人热情地介绍着主创团队。当介绍到我时,聚光灯打在我身上,我能感觉到无数目光的聚焦。心脏依旧狂跳,但当我看到身旁林夕投来的、带着鼓励和笑意的眼神时,那股几乎要淹没我的紧张感,竟奇异地开始消退。
问答环节开始。问题大多围绕剧集创作、角色理解和拍摄趣事。我起初回答得还有些简短、生硬,但随着话题深入到我所熟悉的创作领域,涉及到《星墟》构建的世界观和人物内核时,我渐渐忘记了紧张,沉浸在分享的愉悦中。我用自己习惯的语言,解释着“星墟”的隐喻,讲述着叶文婧这个角色背后的科学精神与人文关怀。
我能感觉到,台下原本可能因为我的“作者”和“绯闻”身份而投来的探究目光,渐渐变成了专注的聆听。当我说到“叶文婧的孤独,并非源于无人理解,而是源于她所窥见的宇宙的浩瀚与人类认知的局限”时,我甚至听到了台下传来几声赞同的低语。
偶尔,会有问题同时抛给我和林夕。我们默契地对视,她会从演员的角度补充角色的内心戏,我则会从创作初衷进行呼应。我们的回答相辅相成,仿佛一场无声的共舞。在提到某场叶文婧情绪爆发的重头戏时,林夕自然地转向我,笑着说:“这场戏的情感层次,还要感谢苏老师剧本里那段精彩的注解,给了我很多启发。”
她的话语坦荡自然,将我们的合作关系摆在明处,反而消解了那些隐藏在角落的暧昧猜测。台下响起善意的笑声和掌声。
一场发布会下来,我竟有种虚脱又畅快的感觉。回到后台,林夕立刻递给我一瓶水,眼神亮晶晶的。
“表现得超棒!”她毫不吝啬地夸奖,“尤其是讲叶文婧孤独感那里,我都听入迷了。”
我接过水,喝了一口,冰凉液体滑过喉咙,滋润了因长时间说话而干涩的嗓子,也平复了激动的心情。
“是你……在旁边,我才没那么害怕。”我实话实说。
她笑了,伸手帮我理了理额前有些散乱的发丝,动作自然亲昵,毫不避讳周围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我们是一个团队的,记得吗?”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辗转上海、广州、成都。每一场路演,都如同一次微型的战役。面对不同的媒体、不同的观众,需要调动不同的状态。我开始逐渐适应这种节奏,虽然每一次站上台前依旧会紧张,但那种紧张,已经慢慢从 paralyzing fear(令人瘫痪的恐惧)转变为了一种可控的 stage fright(舞台恐惧)。
我学会了在镜头前更好地管理表情,学会了用更简洁有力的语言表达观点,也学会了和林夕以及其他主创成员之间更流畅的互动。我甚至开始享受,当我的创作理念被观众理解和接纳时,那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价值感。
而林夕,始终是我最稳固的依靠。在台上,她是配合默契的搭档;在台下,她是细心周到的伴侣。她会提醒我喝水,在我疲惫时默默挡掉一些不必要的应酬,会在深夜回到酒店后,帮我按摩因长时间穿高跟鞋而酸痛的小腿。
在成都的最后一场路演结束后的庆功宴上,气氛热烈。制片人、导演、各位主演轮流致辞,感谢团队,庆祝《星墟》取得的成功。轮到林夕时,她端着酒杯,站在灯光下,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坐在角落的我身上。
她微笑着,语气真诚而感慨:“拍摄《星墟》是一段非常难忘的经历。感谢导演的信任,感谢所有台前幕后工作人员的付出。特别想感谢的,是赋予了叶文婧这个角色灵魂的苏晴老师。”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她的话语聚焦到我身上。我有些措手不及,脸颊微微发烫。
林夕继续说着,眼神温柔而坚定:“是你的文字,让我看到了一个科学家最动人的样子——不是冷冰冰的符号,而是有血有肉,有理想有挣扎,在浩瀚宇宙中寻找自身坐标的、真实的人。谢谢你,苏晴,谢谢你创造了叶文婧,也谢谢你在创作路上带给我的所有启发。”
她举起酒杯,向我示意。
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慌忙端起面前的果汁,站起身,回敬她。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我们都明白这番话背后更深的情感。
那一刻,站在喧嚣的庆功宴上,听着周围善意的笑声和祝福,看着灯光下那个将我郑重介绍给她的世界的林夕,我忽然觉得,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惧、所有走过的黑暗,似乎都是为了抵达此刻的圆满。
《星墟》照亮了荧幕,也仿佛照亮了我们前行的路。
那些曾经以为无法逾越的鸿沟,无法面对的公众目光,就在这一场场路演、一次次并肩中,被我们一步步走了过来。
虽然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我知道,我们已经成为彼此最坚实的同盟,最温暖的光源。
如同“星墟”之名,即使曾是废墟,亦能绽放出照亮黑暗的、永恒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