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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猩红七小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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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的数字猩红刺眼,像一道永不愈合的烙印。
【23:59:18】
【23:59:17】
【23:59:16】
陈诺靠在潮湿冰冷的墙角,雨水顺着棚户区铁皮屋檐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泥点。他闭着眼,不是休息,是在计算。每一次心跳的间隔,呼吸的节奏,都被他无声地纳入一个无形的沙漏。在这里,时间不是概念,是血,是命,是呼吸间就能决定存亡的冰冷数字。
隔壁传来母亲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次都抽空了巷子里稀薄的空气。她腕上的计数器微弱地闪烁:【03:12:44】。三小时。死亡掐着表,坐在床头。
全息广告牌的光穿透雨幕,在不远处街角闪烁。“时间银行,贷给您一个明天!”炫目的光芒下,几个面黄肌瘦的人蜷缩着,腕上的数字大多不足一日。一辆银白色的磁浮轿车无声滑过,车窗紧闭,隐约可见里面衣冠楚楚的身影,腕间金光一闪——那是至少百年以上的余额,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陈诺睁开眼,瞳孔里没有丝毫迷茫,只有极度疲惫压制下的绝对清醒。他必须弄到时间,不是几小时,是至少几十天,才能把母亲从死神手里暂时抢回来。乞讨?偷窃?那是用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去赌一个渺茫机会,性价比低到可笑。他需要的是信息,是漏洞,是规则夹缝里那一点微光。
他脑中飞速过滤着贫民窟里流传的所有信息:哪个时间银行代理点的汇率今日有微小波动,哪个黑市摊主的检测仪可能出了故障,哪个区域的时间警察刚刚巡逻过……每一片碎片都被他捡起,在脑内拼接、演算。
“诺娃!”一个瘦小的身影窜进巷子,是猴子,气喘吁吁,眼里却冒着光,“‘老鬼’的场子!刚来了只肥羊,手气臭得要命,已经快输红眼了!押注上限调高了!”
陈诺目光一凝。老鬼的地下赌档,用时间做筹码,赌命的地方。风险极高,但此刻,可能是唯一效率足够的选择。他瞬间计算了路线耗时、最低参与筹码、老鬼抽成的比例、目标可能残留的时间额以及最坏情况下的逃脱方案。
“抽水多少?”陈诺问,声音沙哑却平稳。
“百分之十五!但那只羊真的快干了!”
百分之十五。高昂,但若能快速赢走肥羊大半时间,仍有操作空间。母亲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像鞭子抽在他背上。
“走。”陈诺吐出一个字,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地上的水洼和杂物,最大限度地节约移动耗时。猴子连忙跟上。
东三街地下,空气污浊得如同固态。汗臭、劣质酒精味和绝望的气息搅拌在一起。人群围着一张简陋金属台,嘶吼着,眼睛死死盯着台上三个剧烈摇晃的骰盅。操盘手面目狰狞,手臂挥舞。
陈诺没有立刻挤进去。他站在外围阴影里,目光如扫描仪般掠过全场。肥羊是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的男人,满头油汗,腕上的数字正在【5天】左右剧烈波动,他不断加注,眼神涣散,典型的输急了眼的赌徒。操盘手表情冷漠,但嘴角每一次微小的牵动都被陈诺捕获。另外几个常客的眼神、手势、下注习惯……海量信息涌入陈诺大脑。
他只剩下【22小时17分】。不能错。
他押上【2小时】。选择的是最稳妥的“大小”区域,赔率一比一。
骰盅落定。
“四、五、六,大!”
肥羊骂了一句脏话,时间被划走。陈诺腕上多了【2小时】,扣除老鬼抽成,净增【1小时42分】。微薄,但开了个好头。
他没有贪心,再次退到边缘,继续观察。他发现操盘手在每次开盅前,左手小指会有个极其细微的蜷缩动作,而那次之后,开出的多半是“大”。可能是无意识习惯,也可能是某种暗号。概率在百分之七十左右。
第二局,他押了【5小时】在“大”上。
骰盅揭开——五、六、六,大!
腕上数字跳增。周围有人投来注意的目光。陈诺面色不变,心里重新计算概率和风险暴露程度。
第三局,他押了【10小时】。再次押中。
肥羊的时间快要见底,眼神已经疯狂。操盘手多看了陈诺一眼。
陈诺立刻停止下注。他挤到那个快要虚脱的肥羊身边,快速低语:“你被盯上了,下一局无论押什么都会输光。想回本,信我一次,跟我反着押最后一把,然后立刻离开。”
肥羊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和怀疑。但输光的恐惧压倒了一切。陈诺报出一个数字,肥羊咬着牙,将最后【1天】押在了相反的“小”上。
骰盅摇动。操盘手的左手小指再次蜷缩。
开盅——一、二、三,小!
肥羊愣了一秒,随即狂喜,腕上数字回流。他难以置信地看了陈诺一眼,慌忙挤出人群。
陈诺则在这一瞬间,将自己刚刚赢来的大部分时间,共计【3天】,全部押在了“围骰”(三个一)上!赔率,一比一百五十!这是一个疯狂到极点的注码!几乎没有人会这么押!
操盘手脸色一变。所有人都愣住了。
骰盅还在桌上未拿起。
陈诺盯着操盘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冰冷:“刚才那局‘小’,你左手小指没动。 habit改了?还是……仪器该校准了?”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骰盅下方那块不起眼的金属板。
操盘手瞳孔骤缩,脸色瞬间煞白。他知道了!这小子知道骰子下面有磁控装置!
开,还是不开?开出来是围骰,要赔一百五十倍,【3天】变【450天】,老鬼会活剥了他!不开,当场揭穿,下场一样是死!
电光石火间,操盘手做出了选择。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吼:“条子来了!!”
场面瞬间爆炸般混乱!人群尖叫推搡,争相逃窜!
陈诺要的就是这个!在操盘手拍桌的刹那,他的手已经如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拿筹码,而是在桌子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接口上一按——那是绕过桌面显示,直连时间池的应急物理传输口!这是他观察了很久才发现的漏洞!
腕上猛地一热!一股庞大的时间流汹涌注入!
他根本来不及看数字,在混乱人流的裹挟下,如同游鱼般滑出赌档,冲入冰冷雨夜。身后是赌档打手的怒吼和砸东西的声音。
直到钻进三条街外一个废弃管道里,他才敢抬起手腕。
猩红的数字稳定地闪烁着——【68天11小时37分09秒】。
六十八天!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后怕和极度紧张后的虚脱。他精密计算了每一个环节:利用肥羊吸引注意,用话语震慑操盘手,制造混乱,利用漏洞直接抽取时间池里的零散时间(这比赢取个人时间更隐蔽,但风险极大)……每一步都不能错,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他没有时间庆祝,立刻冲向最近的时间银行代理点。冰冷的自动门滑开,暖空气裹挟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转账!最高优先级!”他将母亲的账户信息和自己手腕按在感应区。
穿着制服的柜员面无表情地操作。仪器发出滴声。陈诺死死盯着虚拟屏幕上母亲的账户余额。
【03:01:02】……数字停顿了一下,接着,猛地一跳!
【15天23小时59分01秒】
成功了!扣除高昂手续费和衰竭税率,他转过去近十三天!
母亲能活下去了!至少,暂时能活下去了!
巨大的 relief 几乎击垮他。他扶着冰冷的金属柜台,才勉强站稳。
然而,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查看自己仅剩的【55天】余额时——
手腕上的计数器突然爆出一片刺眼的红色乱码!紧接着,一股冰冷的、强制的抽取感猛地传来!
数字疯狂暴跌!
【50天】、【30天】、【10天】……【-100天】……【-500天】!
最后,定格在一个让他血液冻结的数字上——
【-1095天】。
负一千零九十五天!
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他耳边响起,毫无感情:
“检测到异常时间获取。触发‘时间债务清偿协议’。”
“债务方:陈诺。债权方:时间银行(编码73B)。债务额:1095标准日。”
“依据《时间银行安全法》及《反时间欺诈条例》,您已被标记。请于24标准时内清偿债务,否则将启动强制回收程序。”
陈诺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强制回收……意味着他的生命,将被直接抽干,直到归零,甚至……负数?
他猛地抬头,看向柜台后那个柜员。
柜员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程序化的怜悯,或者说,冷漠。他轻轻点了点头,确认了这一切的真实性。
“不……怎么会……”陈诺的声音干涩发颤,“那是赌档的时间池……怎么会触发银行协议……”
柜员的声音平淡无波:“所有未登记时间流动均处于监控下。异常大规模转移必被追溯。规则如此。”
规则。
又是规则。
陈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以为自己算计了一切,算计了赌档,算计了操盘手,却唯独没算到,他窃取的时间本身,就是烙着印的赃物,从一开始,就触发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他以为自己赢来了六十八天,实际上,他赢来的是索命的倒计时。
二十四小时。
负一千零九十五天。
他站在明亮、温暖、却冰冷彻骨的时间银行里,手腕上代表着巨额债务的猩红数字无声跳动。
每一个数字的递减,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23:59:59】
【23:59:58】
他,时间规划师陈诺,的生命,进入了精确到秒的死亡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