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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五章 ...


  •   天还未亮透,驿馆的天井已笼在一层薄纱似的晨雾里。

      宛书瑜坐在镜前,由丫鬟为她绾发。

      镜中的女子褪去了初到京城时的怯生,眉梢眼角添了几分沉静。

      一身石青色绣暗纹的褙子,领口缀着圆润的珍珠,既合三品淑人的规制,又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

      发间只簪了支赤金点翠的步摇,走动时坠子轻轻晃动,叮咚声里藏着恰到好处的端庄。

      “都淑人这身打扮,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丫鬟捧着铜镜让她看全貌,语气里满是赞叹。

      宛书瑜望着镜中陌生又熟悉的自己,指尖拂过袖口的缠枝纹——这是都楠越特意让人赶制的,针脚细密,料子是上等的杭绸。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微澜:“走吧,别让大人等急了。”

      都楠越已在门口等候,一身绯色官袍,腰束玉带,衬得身姿愈发挺拔。

      见她出来,他目光亮了亮,伸手扶过她的手臂:“书瑜,今日入宫,规矩多,跟着我就好。”他的指尖温热,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

      马车缓缓驶入皇城,朱红宫墙在晨光里泛着沉厚的光泽,檐角的走兽沉默矗立,仿佛在见证百年兴衰。

      宛书瑜掀起车帘一角,望着金水桥上车马仪仗往来,忽然想起幼时祖母讲的故事——宫里的地砖都嵌着金丝,可金丝再亮,也照不亮深宫里的影子。

      乾清宫偏殿早已设下宴席,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都楠越带着宛书瑜走到东侧第三席,刚站定,就听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宣德皇帝驾到——”

      众人连忙躬身行礼,山呼万岁。

      宛书瑜随着人流屈膝,眼角余光瞥见明黄色的龙袍扫过殿中,宣德帝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过众人时,在都楠越身上稍作停留,微微颔首。

      宴席开场,先是礼部尚书宣读贺表,继而便是各国使者献上贡品。

      西域的玉石、南洋的珊瑚、北漠的狐裘,流水般送上殿来,引得席间低低的赞叹。

      轮到都楠越时,他上前一步,朗声道:“臣都楠越,献江南织造局新出的云锦十匹,另献拙荆宛氏亲手绣制的《松鹤延年图》一幅。”

      这话一出,席间不少目光落在宛书瑜身上。

      她从容上前,与都楠越并肩而立,对着御座盈盈一拜:“臣妾宛氏,参见陛下。”声音不大,却清晰沉稳,没有半分怯懦。

      宣德帝看着那幅绣图,图上松针如真,鹤羽似覆着一层柔光,不由得笑道:“都爱卿好福气,家有贤妻。这绣工,比宫里的绣娘也不差。”

      都楠越朗声接话:“陛下谬赞,臣妻蒲柳之姿,不过是些闺阁小技。”

      他侧头看向宛书瑜时,眼底藏着笑意,毫不避讳的亲昵落在众人眼里,倒让不少原本揣着打量心思的人收了目光。

      此时,殿外又报:“内阁首辅柳逢平到——”

      柳逢平身着绯色官袍,比都楠越的官阶略高,袍上绣的仙鹤衔芝纹更显华贵。

      他缓步走入,身后跟着个玄衣人,身形挺拔,左手按在腰间,虎口处隐约露出块疤痕。

      宛书瑜的心猛地一缩——是祝昀氏!

      祝昀氏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跟在柳逢平身后,仿佛只是个寻常随从。

      可当他抬眼时,目光精准地撞上宛书瑜的视线,那双曾带着少年锐气的眼睛,此刻竟像蒙了层寒冰,掠过她时没有半分波澜,仿佛从未相识。

      柳逢平向皇帝行过礼,献上的贡品是一尊羊脂白玉如意,玉质温润,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他笑着回话:“此乃西域小国进贡的珍品,臣想着太后寿辰将近,转献给陛下,聊表心意。”

      宣德帝把玩着玉如意,目光在柳逢平与都楠越之间转了一圈,笑道:“柳爱卿有心了。今日既是家宴,不必多礼,入座吧。”

      宴席渐入佳境,乐师奏起《霓裳羽衣曲》,一队舞姬踏着节拍而入,水袖翻飞如流云。

      宛书瑜坐在席间,看着殿中光影流转,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

      祝昀氏就站在柳逢平身后,离她不过数丈,可那层无形的隔阂,比宫墙还要厚。

      忽听柳逢平笑道:“陛下,臣近日得了个西域舞姬,舞姿独特,不如让她献舞一曲,为陛下助兴?”

      宣德帝允了。

      不多时,一个穿回回锦袍的舞姬走入殿中,竟是绣坊里那个说见过祝昀氏的阿依莎的同伴!舞姬转动间,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祝昀氏,脚下的舞步忽然乱了半拍,手中的银铃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柳逢平的脸色微沉。

      祝昀氏上前一步,弯腰拾起银铃,递还给舞姬时,指尖看似无意地在她手腕上捏了一下。

      舞姬身子一颤,再起舞时,眼神里满是恐惧,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宛书瑜看得心头一紧——祝昀氏这是在警告她?

      都楠越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低声道:“别多想。”他的掌心温热,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午宴散后,按照规矩,男人们随皇帝去御书房议事,女眷们则跟着太后去御花园赏花。

      太后年近五十,慈眉善目,拉着宛书瑜的手问了几句家常,又夸她绣工好,让她往后常来宫里走动。

      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盛,姹紫嫣红铺了满园。

      各位命妇三三两两聚着说话,宛书瑜正与一位翰林夫人闲聊,忽听身后有人唤:“都淑人。”

      回头见是柳逢平的夫人,一位穿着石青色褙子的中年妇人,脸上带着客套的笑:“方才宫宴上,都大人对淑人真是体贴,倒让我们这些做妇人的羡慕了。”

      宛书瑜淡淡回笑:“柳夫人谬赞,夫妻间本就该如此。”

      “哦?”柳夫人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不远处的祝昀氏——他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正站在廊下看花,“说起来,方才那位随柳大人来的随从,瞧着倒有些面生,不知是柳府新来的?”

      宛书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祝昀氏恰好回头,四目相对,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转身走开。

      宛书瑜收回目光,平静地说:“柳府的人,我怎会认得。许是柳大人新提拔的得力助手吧。”

      正说着,太后那边传来笑声,原来是几位公主围着祝昀氏说话。

      大公主娇声道:“祝先生,你昨日教我的剑法,我总练不好,回头你再教教我好不好?”

      祝昀氏微微躬身:“公主聪慧,不过是练得少了,多练自然就熟了。”他的声音温和,与在柳逢平身后时判若两人。

      宛书瑜这才恍然,原来他在宫中竟有这般身份,连公主都要称他一声“先生”。看来柳逢平是真把他当成了心腹,刻意栽培。

      忽然,二公主指着祝昀氏腰间的玉佩道:“这玉佩真好看,上面的花纹好特别。”

      祝昀氏抬手摸了摸玉佩,那玉佩是块墨玉,上面刻着朵诡异的曼陀罗。

      宛书瑜的心跳骤然加速——那玉佩,她认得!

      是当年祝家祖传的物件,祝昀氏小时候总挂在身上,说要送给未来的妻子。

      他竟还带着它。

      就在这时,祝昀氏的目光穿过人群,再次落在宛书瑜身上。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冰冷,反而像淬了火的针,带着说不清的痛楚与挣扎。

      宛书瑜别过脸,指尖却死死攥住了帕子——她不懂,既然还留着信物,为何要投靠柳逢平?为何要装作不认识她?

      太后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笑着打圆场:“这满园的花,数那株姚黄最好看,走,我们去那边瞧瞧。”

      人群随着太后移动,宛书瑜被裹挟其中,回头时,只见祝昀氏仍站在原地,墨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个沉默的谜。

      午后的阳光透过花叶洒在地上,斑驳陆离。宛书瑜跟着众人赏着花,心里却乱如麻。

      她知道,这场宫宴不过是个开始,柳逢平与祝昀氏之间藏着的秘密,祝昀氏腰间那枚玉佩的深意,还有阿依莎同伴眼中的恐惧……这一切,都像缠在她心头的线,越收越紧。

      而她与都楠越,早已被卷入这张无形的网中,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御花园的风带着花香拂过,吹动了宛书瑜鬓边的步摇,叮咚声里,她忽然明白,有些稚气必须褪去,有些真相必须揭开——哪怕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漩涡,她也得跟着都楠越,一步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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