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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起点 ...

  •   出租车驶上机场高速,陈霖汝把脸转向车窗,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追随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

      高楼、立交桥、陌生的广告牌——这座名为京南的城市正以冰冷的姿态向她展开,而她知道,这里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

      心里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楚,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陈霖汝习惯性地在心里对自己说:看,你又搞砸了。你永远学不会如何好好被爱,也永远不值得被好好对待。

      眼眶不知何时湿润了,她倔强地睁大眼睛,任由从车窗缝隙钻进来的风迅速吹干那点不争气的湿意。

      陈霖汝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无情地提醒着她现实的窘迫——回国了,然后呢?该去哪?能去哪?

      偌大的京南市,竟找不到一个她能称之为“家”的角落。

      眼下唯一的出路,她只能先找个酒店落脚,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租到房子,找到工作。

      想到这里,一阵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的手臂,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闭上了眼睛。

      倦意如约而至,将她拖入并不安稳的睡梦中。

      那些她拼命想要逃离的过往,如同默片般在脑海里一帧帧闪回——

      陈霖汝对于那片让她生长起来的土地,几乎没有美好的记忆。

      出生在机器轰鸣声永不停歇的工厂家属院,空气里常年飘着金属碎屑和煤灰的味道。

      四岁那年,父亲的操作失误让机床吞噬了他的一条胳膊,从此家里失去了顶梁柱。

      父亲终日缩在昏暗的角落里,像一尊沉默的、逐渐风化的石雕。

      她永远忘不了三年级那个下午,她因为被同学嘲笑衣服破旧,哭着跑回家。

      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反而对着她笑了笑,然后拿出一个药瓶,就着冷水,一把又一把地吞下去。

      她吓坏了,转身就跑,拼命地跑,好像这样就能逃离父亲那双逐渐灰败的眼睛。

      她躲在了院子后那棵老槐树下,瑟瑟发抖。

      直到母亲下班回来,走进家门,随后传来那声凄厉的哭嚎。

      母亲一个人冷静地处理了所有后事,报警、签字、火化,冷静得近乎残酷。

      但从那天起,母亲也彻底变了。

      生活的重压和无处发泄的怨毒把她变成了一根绷到极致、随时会断裂的弦,而陈霖汝就成了唯一的出口。

      饭菜咸淡、考试分数、衣服上的污渍,任何一点微小的不如意,都能招来一顿疾风骤雨般的责骂和抽打。

      陈霖汝从不反抗,她固执地认为,是的,一切都是她的错。

      如果那天她没有哭喊着跑回家,如果她没有因为害怕而逃开,父亲就不会死。

      她是这个家的灾星,所有的苦难都是她应得的报应。

      高压锅一样的生活持续到高三。

      那次模考成绩下滑,又被班主任无意间训斥了几句,积压多年的情绪几乎将她压垮。

      她躲进厕所隔间,颤抖着点燃从同桌那里偷来的烟,没吸两口就被巡查老师抓个正着。

      母亲被叫到了学校。

      回到家,门刚关上,母亲就像一头发疯的野兽。

      花瓶擦着她的额角砸在墙上,碎裂声刺耳。

      紧接着是五个狠狠的耳光,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嘴角破裂,尝到血腥味。

      母亲嘶吼着什么,她听不清,只看到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最后,母亲摔门而出,一夜未归。

      第二天敲门的是警察。

      母亲在昨夜冒雨去上夜班的路上,被一辆超速闯红灯的私家车撞倒了,没等到救护车来。

      她成了彻底的孤儿。

      一笔高额的赔偿金和家里那点微薄的存款,一下子全都存在了她的名下。

      处理完后事,她异常平静,没有哭,也没有闹,照常刷题、考试,甚至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周围邻居都说这孩子坚强得让人心疼。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不过是灵魂彻底熄火前的最后一点余温。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发生在大一。

      一个纠缠不休的学长,在她明确拒绝后,开始在各种场合散布关于她私生活混乱的谣言。

      那些肮脏的词汇和周围人异样的眼光,终于让她彻底崩溃。

      她办了休学,几乎是从学校里逃出来的。

      陈霖汝坐在网吧嘈杂的环境里,她机械地刷新着网页,不知道能去哪里。

      直到微博上一张伦敦雾蒙蒙的街景照片跳出来,宁静,遥远,与她眼前的一切毫不相干。就那里吧。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用母亲那笔赔偿金订了机票和语言学校的课程。

      “姑娘,到地方了!”

      出租车在酒店门口停稳,陈霖汝被司机那一嗓子从混沌的梦境边缘拽回现实。

      窗外是全然陌生的京南市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与她记忆中那个灰扑扑的工厂家属院毫无重合之处。

      她深吸了一口干燥而陌生的空气,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走进了酒店光洁明亮的大堂。

      陈霖汝冷静地走到前台,办理入住准备上电梯时,一个带着不确定的、久违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陈霖汝……?”

      她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转过头,看见了一张熟悉又略带陌生的脸——何以青。

      她大学时期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也是在她被那些污言秽语淹没时,唯一敢挺身而出,指着那个学长的鼻子在大街上痛斥“人渣”的女孩。

      后来她逃得太快,太决绝,甚至连出国的消息,都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何以青。

      陈霖汝的嘴角努力向上牵动,挤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勉强的笑容。

      她没想到,下一秒,何以青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如同暴雨骤降,毫无预兆。

      她朝陈霖汝冲过来,一把将她紧紧抱住,手臂箍得很紧,声音颤抖得几乎只剩气音:“别告诉……我……我看错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滚烫的眼泪,像一道热流,猝不及防地烫了陈霖汝一下。

      她愣了片刻,随即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鼻酸。

      陈霖汝抬起手,轻轻拍着何以青的后背,

      “是我,”她的声音放得很轻,

      “对不起,太久没联系你,让你担心了。”

      何以青松开她,胡乱地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痕,转头对前台说:“这间房升成套房,这个月的费用记在我账上。”

      陈霖汝瞬间感到一阵不适,那种不愿亏欠的本能让她立刻伸出手,握住何以青的手腕。

      “不用的,”她语气有些急。

      何以青愣了一下,脸上还挂着泪珠,却露出了一个近乎哭笑不得的表情。

      她沉默了几秒,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解释道:“你别有负担,这是我家的酒店,我不缺钱。”

      陈霖汝一时语塞,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

      何以青还想拉着她的手多说些什么,陈霖汝却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她手里攥着原来的房卡,对着何以青轻轻点了点头:“我先上去了。”说完,便拖着行李箱走向电梯,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回到房间,陈霖汝没有立刻开灯,她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开始整理行李。

      她从箱底拿出一个保存完好的文件夹,里面是她这几年在伦敦学服装设计时画的手绘设计图,一页页翻过,线条从青涩逐渐变得流畅自信。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着国内知名的时尚杂志。

      当“Vesto”这个名字和熟悉的logo出现在屏幕上时,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呼吸微顿。

      是时敬清提过的Vesto。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翻看Vesto的年刊,目光很快被一家频繁出现的婚纱店名字吸引——Larei。

      那些精美的婚纱作品,风格独特,工艺精湛,意外的正是她向往的方向。

      一个清晰的、带着尖锐痛感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她要进入Larei工作。

      不仅仅是为了谋生,更是要站在那个与Vesto紧密相关、或许也与时敬清现在的生活圈有所交集的地方。

      她要让他看见,没有他,她也能在自己选择的领域里站稳脚跟,甚至……成为他无法忽视的存在。

      这个念头像一簇冰冷的火焰,瞬间点燃了陈霖汝因疲惫和失落而几乎熄灭的斗志。

      -

      几个小时前。

      机场的喧嚣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漩涡,将时敬清紧紧包裹。

      从最初的茫然无措,到意识到陈霖汝真的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像冰水一样浇遍了他的全身。

      他像疯了一样在偌大的机场里奔跑,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不顾形象地拦住每一个工作人员的人询问,语无伦次地描述着陈霖汝的样子。

      他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看着未接通的消息现实,时敬清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她没带多少现金,国内的支付软件她现在能用吗?她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会不会遇到危险?她早上那样平静,是不是……是不是又在勉强自己?

      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无数的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的恐慌,更多是源于对她处境的恐惧,远远超过了被“抛弃”的痛苦。

      他失魂落魄地来到了那间他精心准备了数月、本想作为两人归国后爱巢的公寓。

      推开门的瞬间,迎接他的是满室的崭新与空荡。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新家具的味道,这里的一切,从墙纸的颜色到沙发的款式,甚至阳台上预留出的养猫养狗的空间,都是按照陈霖汝的喜好一点点布置的。

      此刻,这满屋的用心,都成了对他最尖锐的讽刺。

      时敬清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巨大的疲惫和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抬起手,捂住脸,压抑的、破碎的哭声终于从指缝间漏了出来,在这个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颤抖着拿出手机,点开微信聊天框,屏幕上是那条引发一切的短信。

      完整的内容是:“阿清,我等你回国,我们再在一起把vesto推向巅峰吧……”

      发信人是杂志社一位资深的前辈,也是他事业上重要的引路人,一位作风强势、热爱工作的女性。

      当时在餐厅,他只是因为不想在那种温馨时刻谈工作,更怕陈霖汝知道他为回国接手Vesto所承受的巨大压力而担心,才下意识藏起手机,想着稍后再解释……

      却没想到,这一个下意识的动作,结合那条因措辞简洁而显得暧昧的短信,酿成了无法挽回的误会。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陈霖汝的情绪甚至让他后面忘记了告诉她真相。

      “都是我的错……”他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是我的错……”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止息。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水光。他解锁手机,屏幕背景是两人在伦敦某个晴天里的合照,照片上的他靠在陈霖汝肩头,陈霖汝笑得眉眼弯弯。

      他用指尖轻轻抚过屏幕上她的笑脸,眼神复杂地交织着痛苦、刻骨的深情,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刚刚萌芽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他一定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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