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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香引祸水·鎏金迷局 ...

  •   大胤朝崇宁十七年夏,沈府倾塌那日——
      空气沉得像浸了水的绸缎,裹得人喘不过气。我倚在临湖那扇冰裂纹花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窗棂上细小的木刺。外面那些仆役,脚步放得又轻又快,眼神躲闪,像受惊的耗子贴着墙角溜。
      呵,连粗使婆子都嗅到了味儿,知道这雕梁画栋的沈府,快要兜不住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脓疮了。
      我爹,沈家家主沈括,那个素来将"运筹帷幄"挂在嘴边的男人,此刻想必正在前厅咆哮,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或者,正用那双精明得能穿透人心的眼睛,死死盯着地图上那个被重重朱笔圈出来的名字——萧彻。
      奉旨剿贼的萧将军。皇帝的刀。
      刀要落下,沈家这块肥肉,该被切成几块呢?我微微眯起眼,一丝冰冷的笑意从唇角划过。沈括,我的好父亲,你精心编织了这么多年的罗网,算计了那么多的人命,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成为鱼肉的一天?
      我等着,等了太久太久,等着看你从云端跌落泥沼,等着听你那些引以为傲的谋划,如何变成催命的符咒。这恨意,早已刻入骨髓,与我的血液融为一体,支撑着我在这暗无天日的沈府里,像一株毒草般顽强地活着。
      "小姐,您…您要不要用些点心?"小丫鬟阿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捧着一碟新做的荷花酥站在门口,手抖得几乎托不住薄胎瓷碟。
      我懒懒抬眼。啧,真浪费。沈家养着的厨子,临到塌台前还能做出这样费工夫的东西。这些精致的吃食,这些华美的衣袍,这些亭台楼阁,哪一样不是用肮脏的银钱堆砌起来的?哪一样不曾沾染着无辜者的血泪?
      我扯了扯嘴角,一丝刻薄的笑意爬上眉梢:"搁着吧。这会儿,谁还有心思吃这个?没见着咱们府上那些'忠仆'们,腿肚子都转筋了么?"他们的惊慌失措,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场迟来的报应。平日里仗着沈府的势作威作福,如今树倒猢狲散,也是活该。
      镜中映出我的影子:一张脸生得过分精致,冷玉般的肌肤,鸦羽似的长发散了几缕在颊边,更衬得眉眼如画,偏生那眼底深处,藏着散不去的阴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
      老天赏饭吃的皮囊,在这吃人的沈府,不过是件更易碎的瓷器罢了。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张脸,或垂涎,或算计,或轻蔑。沈括将我养在深闺,美其名曰"金屋藏娇",实则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一件可以用来联姻、用来换取更大利益的筹码。他从未正眼看过我眼底的厌恶与冰冷,只当我是个被宠坏了、性子冷淡的女儿。真好,这份忽视,成了我最好的保护色。
      蠢。我在心里嗤笑。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沈家这棵大树要倒,砸死的也是我爹和他那些宝贝儿子,还有那群依附在树根上吸血的蛀虫。轮不到阿月这种小虾米急得跳脚。
      不过,这份恐慌,倒也不算错。毕竟,萧彻的刀,快得很。快得足以让某些人,永远闭上那张不该张开的嘴。想到那些即将永远沉默的嘴脸——我那个道貌岸然的大哥,他手上沾着同窗的血;我那个伪善的二哥,他曾为了一个小妾逼死了原配;还有那些平日里对我爹阿谀奉承、转头又欺压下人的管事们……一股隐秘的快意如同毒藤,悄然缠上心脏,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却又带来一种扭曲的、酣畅淋漓的满足感。他们都该闭嘴,都该付出代价。
      窗外,一只灰雀惊慌撞上窗棂,又飞走了。
      我收回目光,落在妆台上那只不起眼的鎏金镂空香薰球上。圆溜溜的,不过孩童拳头大小。这香薰球,承载了太多的秘密,太多的仇恨。
      这是姐姐沈若慈去岁送我的生辰礼。她说,熏些安神香,或许能让我夜里少些惊悸。
      姐姐啊…沈若慈。这偌大沈府,唯一的光。
      只有她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能看穿我心底那些翻涌的、连自己都觉得污浊的念头,却从不指责,只会轻轻拂开我额前碎发,叹息般说一句:"阿宁,莫怕,姐姐在。"她是这冰冷地狱里唯一的温暖,是我黑暗生命里唯一不敢触碰的柔软。
      她善良、纯粹,与这沈府的肮脏格格不入。她是无辜的,她不该被沈括的罪孽所牵连。所以,这一次,我不仅要毁掉沈括和他引以为傲的一切,我还要确保姐姐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儿!我的恨,我的复仇,与她无关。而且我要护着她,哪怕付出任何代价。这份决心,比我对沈括的恨意更加坚定。
      可惜,她被"请"去城外别院"静养"了。我爹怕她心软,怕她挡了他的"路"。呵,他大概到死都不会明白,正是他亲手推开的这束光,才是这腐朽家族里唯一值得留存的东西。他更不会明白,他以为的"屏障",恰恰成了我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去年生辰,她送我这只鎏金香薰球时,悄悄在我耳边说:"阿宁,有些债,有些债我不清楚,你总是要讨的。"那时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又温柔的光芒。那一刻,我知道,姐姐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她或许也知道些什么,或许也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我的支持。
      那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心中最后一丝犹豫。是啊,债总要讨的,欠了我的,欠了那些无辜者的,都要一一偿还!
      指尖抚过香薰球冰凉的金属表面,一丝若有似无的、极其特殊的淡香残留其上。不是安神香。是我花了几个不眠之夜,用几味寻常香料打底,又极其隐晦地掺入了一点提纯后的火药引信粉末和一种追踪药粉的基底调配出来的。
      气味极淡,几乎被掩盖在檀香之下,但足够特别,也足够持久。这香气,是为萧彻准备的诱饵。我打听过,萧彻此人,不仅作战勇猛,心思更是缜密如发,且嗅觉异常灵敏,善于捕捉细节。我要确保他能注意到这个香薰球,注意到它的与众不同。香薰球内部的精巧夹层里,藏着一卷薄如蝉翼的韧皮纸。
      上面用最纤细的墨线,勾勒着沈府地下密道的全图,以及几处隐藏的、存放着足以让沈家抄家灭族十次的"家底"的地点——那些贪赃枉法的证据,那些巧取豪夺的罪证,那些草菅人命的记录。还有……几条通往城外的小路,其中一条,标记着沈若慈所在别院的方向。
      这是我给萧彻的"见面礼",也是我保全姐姐的筹码。只要萧彻得到了这些,沈家就再无翻身之日,而我也能借此机会,引导他的注意力,为姐姐的脱身争取时间和空间。
      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撞击着,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压过了那惯常盘踞的、令人作呕的焦虑感。我想起十年前那个沈家最偏僻的柴房——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沈府,是吃人的地狱。而我,要做那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我开始学习如何察言观色,如何在夹缝中生存,如何选择性遗忘......我像一株菟丝子,依附在沈府这棵腐朽的大树上,默默汲取着养分,等待着反噬的那一天。快了。萧彻的兵马,应该已经围死了沈府的所有出路。府里的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正"噼啪"炸响。
      时机到了。
      我拿起香薰球,走到窗边。湖面死寂。手指用力,指尖嵌入镂空花纹的缝隙,狠狠一旋。内里极轻微的"咔哒"一声,某个小机关被锁死。现在,它只是一个被主人慌乱中遗落的、装了寻常安神香的普通香薰球。只待一个恰到好处的"意外"
      这个"意外",将是压垮沈家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我重获新生的开始。我的手心微微出汗,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因为期待。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
      前院猛地爆发出震天的喧哗!刀剑碰撞的刺耳锐响,铁甲摩擦的沉重轰鸣,还有府中护卫绝望的嘶喊,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
      "杀——!"
      "奉旨拿贼!沈家上下,束手就擒!"
      来了!
      几乎在喊杀声爆起的同一刹那,我猛地推开窗扇!冷风夹杂着前院飘来的铁锈味和尘土气,猛地灌了进来。这股气息,血腥而粗砺,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和畅快。这是复仇的气息,是正义(或者说,我所认定的正义)降临的气息!
      没有丝毫犹豫,我奋力将那只沉甸甸的鎏金香薰球朝着前院喧嚣最盛、混乱最烈的地方——那连接中庭与前厅的月洞门方向,狠狠掷了出去!我计算了角度,计算了力度,确保它能准确地落在萧彻最可能经过或者注意到的地方。
      香薰球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金色弧线,像一个顽童失手抛出的玩具,在混乱的人群头顶飞过,精准地砸向月洞门附近一丛茂密的芭蕉叶。
      它撞在宽大的蕉叶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然后,顺着叶片的弧度,滴溜溜地滚落下来,不偏不倚,正正滚到了刚刚踏过月洞门、一身玄铁重甲、手持染血长刀的男人脚边。
      萧彻。
      他身形高大挺拔,如同渊渟岳峙的孤峰,玄甲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头盔下露出的下颌线如刀削般冷硬,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即便隔着弥漫的硝烟和浓重的血腥气,那股扑面而来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强悍与俊朗,依旧极具压迫感。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冰冷的煞气。他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气势慑人。
      那香薰球撞上他坚硬的战靴靴尖,轻轻弹了一下,停住了。
      就在那一瞬,香薰球顶端的镂空莲蓬盖,因这撞击微微弹开了一丝缝隙。一缕极细、极淡的青烟,袅袅逸出。那是我精心调配的异香,混合着追踪药粉的基底气味,在浓重的血腥与尘土中,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诱人。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甜腻气息,极其短暂地弥漫开来,随即又被风卷散。
      萧彻的脚步顿住了。他那双鹰隼般锐利、如同最精准机括的眼睛,瞬间锁定了脚边这枚格格不入的小玩意。
      成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注意到了!他果然注意到了!
      他身后如影随形的两名亲卫立刻按刀上前,其中一人俯身用刀鞘拨弄,另一人则闪电般出手,两根手指如铁钳般探入缝隙,"咔"一声轻响,坚固的金属外壳竟被他硬生生掰开!
      那卷薄如蝉翼的韧皮纸,此刻暴露在萧彻眼前。沈家最深的秘密,袒露在屠刀之下。
      一阵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如同退潮的海水,瞬间席卷了全身。我悄悄合上窗扇,滑坐到地上,背心一片冷汗。那是极致紧张后的虚脱,也是计划成功的如释重负。沈括,你的死期到了!沈家的末日到了!而我,沈宁,终于可以开始呼吸自由的空气了!
      尘埃落定。
      窗外厮杀声渐次稀疏,间或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和妇人尖利的哭喊。我蜷在窗下,听着阿月在外间瑟缩的抽泣声,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丫头跟着我三年,竟还没学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道理。
      "哭什么?"我扬声唤她,声音懒懒散散,"沈家倒了,你不是正好能回家嫁人?难不成还惦记着厨房那半笼荷花酥?"
      阿月推门进来时,眼圈红得像兔子,手里还攥着半块啃了一半的酥饼。"小姐……我、我怕……"她哽咽着,泪珠砸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我挑眉:"怕什么?怕萧将军的刀不长眼,把你这小虾米也一并剁了?"
      她被我说得一哆嗦,手里的酥饼"啪嗒"掉在地上。我眼神微动——那酥饼滚到墙角,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块碎银。呵,这丫头,倒是比我想的机灵些,知道提前给自己留后路。也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她能为自己打算,总比那些只会哭哭啼啼的蠢货强。
      "捡起吧。"我淡淡道,"留着买棺材,或者……买身新衣裳,去窑子里挂牌,也算是条出路。"我并非有意刻薄,只是这世道本就如此残酷。离开沈府,她一个无依无靠的丫鬟,又能有多少选择?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而已。
      阿月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这沈府里的人,个个都像戏台上的木偶,被线牵着走,连反抗都透着一股愚蠢的味道。除了姐姐,他们都不值得我投入任何多余的情绪。
      前院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喝令声。我知道,萧彻的人已经控制了沈府。接下来,就是清点罪证,缉拿人犯。沈括插翅难飞了。
      我站起身,走到妆台前,拿起一面铜镜。镜中的女子,眉眼如画,肌肤胜雪,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如释重负。
      十年了。这场复仇的游戏,终于要结束了。沈括,你欠我的,今天,终于可以一笔勾销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阿月的尖叫。我眉头一皱,刚想出声询问,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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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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