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诺佩蒂一号》东窥

5、第 5 章

　　晚饭直到散场，况辰新的姑姑和她的妻子也还没有回来。沈宥川记得他帮她们挑了一对香薰蜡烛。
　　在餐桌上况老还问过几次，但得到的回复都是还没到。
　　虽然况辰新没说过，但是沈宥川早在公司的八卦群众听过这位掌管服饰与皮具部门的况家大小姐已经是三婚了，毕竟她的部门每年能赚到整个D.A集团年收入的40%-50%，没人能对她的私人生活进行任何的评头论足。
　　晚饭散场后，二伯就要和况老去下棋，剩下的一家三口也非要跟着去凑热闹。
　　况辰新自然是不会上赶着去的，所以况老就嘱咐了况辰新一句‘照顾好小沈’之后，就带着二儿子一家人去书房了。
　　而况辰新和沈宥川出了餐厅之后，便向大屋的三楼走去，沈宥川从晚餐的后半段就开始向况辰新问询这栋大屋的历史，况辰新倒是乐此不疲地告诉他，况家人是如何买下这座洋馆，并如何保存至今。
　　其实在听的过程中，沈宥川走了几次神，但当况辰新发现并冲着他无奈地笑笑时，他像被抓包的学生，立刻就又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听讲了。
　　从书房出来的周伯刚给书房里的人送了一些茶点，就碰到准备从二楼上三楼，喋喋不休的况沈二人：“少爷今晚要留宿吗？”
　　“没有，只是上去看看。”况辰新回了一句，正要转身，却见周伯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串钥匙，从中取下了一个，走上前递给况辰新，“少爷的屋子没人住，我便自作主张地帮忙锁起来了，东西都在的，我也定期会去打扫，没有什么太大的灰尘。”
　　况辰新接过钥匙时，微微一怔，似没想到周伯会如此，他长出了口气，对周伯说了句：“谢谢。”
　　“他很照顾你。”沈宥川和况辰新并肩走上通往三楼的台阶，沈宥川则目送周伯下了楼。
　　“嗯，他也照顾过我父亲，也照顾过我。”况辰新走在前面，率先用钥匙打开了屋门，打开了灯，暖光瞬间点亮了这间宽敞的卧室，这是一个面积不小的套间，里面还有衣帽间和浴室，但屋内只有一扇窗户，墙色是贴了深色的壁布，站在屋内却有一种被四面八方的墙所包围的感觉。
　　正如周伯所说，屋内的陈设没有什么搬移，只不过床上没有铺任何床品，放在一侧的立式钢琴，和桌子、置物柜都没有任何灰尘。
　　“你会弹琴？”沈宥川看到钢琴就问了句，不过这也不出他所料，这些有钱人肯定有无敌多的爱好与特长的。
　　“离开这里之后，就再没弹过了，都不怎么会了。你会吗？”况辰新走到钢琴旁，打开了钢琴盖子。
　　“会，我妈妈以前就是钢琴老师，我和我妹都会。”沈宥川走到钢琴前，轻摁了一下钢琴的几个键，琴声很准，似乎是定期被保养和调音。
　　“是吗？那我们可以把这个搬回咱们那里，你就可以弹一弹了。”况辰新拍了拍这架钢琴，就如拍了拍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
　　沈宥川的视线却被一侧的相框吸引了，相片上是一只吐着舌头的金毛寻回犬和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小男孩一看就知道是况辰新，他本人基本是等比例长大，只不过是身形更加的修长了而已。
　　“那就是星星，那时候它才两岁。”况辰新自然知道对方在看什么。
　　“很可爱，虽然比不上我们露露。”沈宥川的一句评价，换来了对方几声爽朗笑声。
　　沈宥川伸手把相框拿下来，递向况辰新：“拿走呗，回家让露露看看，保准它大吃醋。”
　　况辰新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手里就已经多了相框。况辰新本想把照片放回原位，但他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拿上了相框。
　　沈宥川环视了一圈，发现屋子内的东西并不多，完全不像住过一个青少年一样，他还记得自己以前的房间贴满了乐队、影星的海报，和一大堆没用的周边产品。
　　“这里离城里很远诶，你小时候怎么上学啊？”沈宥川忍不住好奇地发问。
　　“上学的时候不住这里，我和保姆、司机住在城里。只有假期在这里，不过也很漫长了。小时候，爷爷还比较愿意带我去一些地方，后来就不怎么管我了，我就在这里的山上、镇子里来回逛。”况辰新回忆起了在这里的往事，所谓的小时候就是还没有分化期之前的他，‘后来’大概就是分化为beta之后的事情了。
　　况辰新走到了屋内唯一的窗户边，他伸手推开了窗户。
　　窗外正能看到山下镇子，镇子中有一条东西流向的河流，河流两岸都点缀了明灯，为河道在黑夜中加上了一层柔光。这里自然也正能看到悬在镇上的一轮月亮，虽是将满不满的凸月，但这弯月亮也并未吝啬任何月光，月色如盖。
　　“我不知道这块表这么重要，刚才出餐厅的时候，我就想给你了，但周围还有人，就不是很方便。”沈宥川走到了况辰新的身后，他将从手腕上摘下的手表递到了况辰新身前。
　　“没事，就是因为它特别才需要你戴着，先放在你那里吧。”况辰新并没有接过表，只是让沈宥川保留它。
　　“可它对你不是很重要吗？”沈宥川并没有立马同意。
　　“并没有，我没见过我的父亲，它对我没有什么意义，这块表重要是因为它对爷爷很重要，这块表是爷爷对父亲的期许，父亲为了和生下我的母亲私奔从而辜负了他的期待，他把表还给爷爷，爷爷又给了我，这只是爷爷期待的转移。”况辰新极淡地笑了一下，他的目光只落在了远处，月光的倒影则悄无声息地流入他的眼底，“但我是beta，又辜负他的期待。所以，你拿着和我拿着也没有什么区别。倒不如，你拿着，还能成为你和我之间的一点联系。”
　　“你会责怪你的父亲吗？”沈宥川犹豫了片刻问道，但又立马补充了一次，“就像我爸妈刚离开我们的时候，有的时候，我会很痛苦，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要抛下还没成年的我们，尽管那是不可抗力。”
　　“以前会吧，尤其是刚经历分化期的时候，因为成为beta被冷处理的时候很难过很不解。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就像你说的，这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抗力，与其责怪他或者爷爷都没有任何用，我反正不会和他一样逃走，我想要的东西，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得到。”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沈宥川没有再追问。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况辰新。他难以言明此刻的感受，他总是会为自己感同身受对方的情绪而懊恼。于他而言，生活再艰难，他都和妹妹一起走到了现在，但况辰新似乎是一个人走到了今天。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两人心照不宣的静谧。沈宥川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以来驱散这片由过往带来的阴霾。他的目光掠过况辰新望向窗外的侧影，最终落在了房间里那架沉默的钢琴上。
　　沈宥川将手表重新扣回到了手腕上，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弹过琴了，妹妹生病之后，他连一直跟着兄妹两人的电子琴都变卖了。
　　沈宥川走到琴前，伸手打开了沉甸甸的琴盖，这款琴似乎保养得很好，没有任何落尘。他又摸向了一侧的钢琴，提议道：“我来弹琴给你吧。你有什么喜欢的曲子吗？”
　　听到对方的话，况辰新转过身依靠在了窗框上：“我早都忘光了，你弹一首你最喜欢的吧。”
　　沈宥川在钢琴前的软凳上坐下后，想了几秒钟，打开手机相册就翻出了一篇乐谱来：“这是埃里克·萨蒂的曲子《吉诺佩蒂一号》。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弹过了，可能会比较手生，要是很难听你别嫌弃。”沈宥川手指落到琴键上前，还先说了一句前情提要，以此来降低身后人的听觉期待。
　　舒慢、清脆的乐符在沈宥川指下如月下清溪一样缓缓流出，光洁、饱满的琴声将月光从窗外挽回到屋内。
　　琴声将静谧在地毯上铺开，这让况辰新猛然间有些恍惚。在这间屋子里，他也曾有过漫长的、被庇护的时光，那些亦有月色的长夜就如小麦粉烘烤之后的安心味道。
　　况辰新此时已经从窗边走到了沈宥川身后半臂远的地方，他低下眼眸，看着对方在琴键上流转的双手，因用力而凸起的骨节，手背上随旋律起伏的肌腱。
　　倏然，琴声不再是外来之物，它熨帖地融入每一寸空间，像是在为这栋房子进行一次无声的安抚和重塑。
　　琴声刚止，沈宥川转过头，露出一脸‘我还不错吧，快夸我’的表情，况辰新正打算顺着沈宥川的表情夸他两句，却被突如其来的女声打断了：“小情侣在这里干啥呢？忆苦思甜？这么有闲情雅致。”
　　沈宥川向门口看过去，就看到了一个披着黑色宽松深咖外套，穿着墨色V领衬衫的身形瘦长的女人正站在门口，她脚上踩着的绿底马丁靴把地板敲得‘嘭嘭’作响。
　　她是况臻，况辰新的亲姑姑。沈宥川不知道在多少时尚杂志的封面和专访里看到过这张能带领公司赚上百亿的面孔。
　　“姑姑，晚上好。”况辰新先向况臻问了声好。
　　沈宥川这才赶忙站起身：“您好，初次见面，我叫沈宥川。”
　　“终于见着了。哦哟，你们两的身形看着差不多。沈宥川你是alpha吧。”况臻说话很不客气，直呼沈宥川的大名。
　　沈宥川如小鸡啄米一般得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况辰新想要让对方帮自己缓冲一下况臻的气势。
　　但况辰新也有些为难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况臻忍不住‘呵’了一声：“我还以为辰新准备再找个omega，生个曾孙讨老头儿欢心呢。让老头再吐点股权呢。”她说着话，还不忘来回打量沈宥川，“做什么的？模特？演员？”
　　“不是，不是，抬举了，况总。我就是一个做美术的小员工。”沈宥川连忙否认，但他也发觉了况臻刚说的话中用了一个‘再’，什么omega？沈宥川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这里况总多了，你也叫我姑姑吧。辰新每个月给你多少生活费啊？”况臻双臂环在胸前，抬着下巴和沈宥川说着话，她的语气非常不客气。
　　况臻的气势太强，让沈宥川都忘了他还想八卦一下况臻的三婚情况。
　　况辰新伸出右手搭在了沈宥川的后背上：“姑姑，我们买了礼物给你做新婚礼物。”他终于开口来解救沈宥川了。
　　“是吗？这么有心？”况臻挑了挑眉毛，“辰新，你还替他解围。真是真爱哈。”
　　况臻当然看到了对面两个人略有僵硬的面部表情，她‘哈哈’笑了几声：“还不回家？这都几点了？”
　　“姑姑的新太太呢？”况辰新突然来了一句。
　　这次换况臻翻了个白眼：“就因为吵架了，所以回来晚了。”
　　笑容随即转移到了况辰新的脸色：“怪不得和易感期来了一样，不过真来了也没关系，这个家最不缺的应该就是抑制剂了。”
　　沈宥川带着几分敬佩与不可置信看向了况辰新，老况家真是不养闲人。
　　“赶紧回吧，看到你们新婚燕尔就烦行了吧。”况臻侧开身子，给两人让开了位置。
　　“需要载你一起回去吗？”况辰新从姑姑身边路过的时候还要问一句。
　　况臻又是一记白眼送上：“我不回，我今晚睡你这间屋子。”
　　“那请便了。”况辰新笑意盈盈地左手拿着相框，右手推着沈宥川往外走。
　　“况辰新，你们这种beta就很让人烦！没有信息素的一群混蛋。”况臻伸手帮关了屋子里灯，顺便带上了门。
　　三个人一起从三楼下到二楼，能看到况老书房的门是半掩着的，那一家四口和况老都在里面，祖孙几人正欢声笑语。
　　“真是一家子妖精，吵死了简直，你们进去道别吗？”况臻问两人。
　　“不了吧，姑姑你替我们说一下就行了。”况辰新拒绝了，他并不想进书房。他一直都不喜欢那间书房，成为beta之后，他再也没有走入过那间书房。
　　况臻嗤笑一声：“不愧是大哥的儿子，就是硬气。对老头的态度，和你爸一模一样。”说罢，况臻就径直往书房走去，用脚推开了半掩的门。
　　但况辰新似乎对姑姑口中的那句‘一模一样’感到有些不是很开心。
　　“我们的礼物都不用分给他们吗？”沈宥川跟在况辰新的身后继续下楼，想起了买的那一堆东西就问了句。
　　“不用，周伯会转告他们的，像姑姑估计也不会要的，更别提二伯那家了，拿了大概觉得晦气。我们走吧。让他们知道我们有送就行。”
　　沈宥川难以理解这种有钱人家的亲缘关系，他可是把妹妹幼儿园叠的千纸鹤保留到了今天的人。
　　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车已经被开到门口了，见二人走出门，门迎就已经拉开了车门。
　　“我开回去吧，回去的路我熟一点。”况辰新接过门迎递来的车钥匙，放进外套口袋里，随即就坐到了驾驶位上。
　　沈宥川还很自信地承诺，他要帮况辰新盯着导航和夜间路况，结果车还没开出古镇，沈宥川已经沉沉地睡去了。沈宥川本想再问问况子昱所提到的‘’以及况臻口中的‘再找个omega’，但他在想出合适的措辞前，他就先睡着了。
　　况辰新瞥了一眼身旁呼吸变得绵长均匀的人，下意识地将空调风调小，又关掉了正在播放的轻音乐。
　　车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引擎平稳的嗡鸣和沈宥川轻微的呼吸声。
　　况辰新看着被车灯照亮的前路，他意识到，比起去往老宅时略有焦虑的心情，还是现在回到那个有小狗的房子更让人放松。况辰新的目光扫过被放在中控台上旧相框，相框里的男孩和小狗在路灯偶尔滑过的光线下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