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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栖梧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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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余沁临时得到父亲的通知,今年过年要回老家,一个余沁并不熟悉的地方,与她成长的城市完全不同的小县城。
“沁沁啊,你年三十前一定要回来啊!”母亲在电话那头唠叨着。
余沁嗯了一声挂了电话,余誉在前面开车听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有些不耐烦,皱了皱眉“老姐,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啊?我们又不是在那长大,一个人都不认识。”
余沁在后座玩着手机,听到了余誉的问题,放下了手机,看了眼窗外,临近过年,高速公路上全是回家的车,已是晚上十一二点,公路旁的人家却依旧通火通明。
余沁的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车内重新回到黑暗的寂静。
“不知道。”
余沁用左手拖住头,轻轻地倚靠在车窗上,余誉见自己姐姐也没什么话可说,“那干嘛要我开车啊,老姐你来开不行吗。”
余沁听到余誉一直喋喋不休地在抱怨,听的头疼,烦的不行,斥责了他一声,“别叫了,安静一点,再叫回来也是你开车。”
余誉听到充满戾气的威胁话语,顿时感觉全身上下鸡皮疙瘩也起来了,乖乖闭上了嘴,又过了一会儿,他偷偷从中央后视镜去看可怕的女人。
余沁歪着头靠在自己的手上,黑色短发垂落着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余誉有些不满地努了努嘴,“坏女人,每次就知道支使我。”
黑色的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向远方行驶着,直到车停下来,余沁晕晕地醒来,见车不动了,去问自己的弟弟,“到了吗?”
余誉点了车内的照明灯,看了眼时间,“到了,居然开了那么久的车,太累了。”
余沁感觉自己的腰不是很舒服,转头向窗外望去,空荡荡的县城车道,一辆车都没有,只有刚刚积起来的雪,还有一排排的路灯。
雪花从头顶一片又一片的落下来,余沁缩了缩脖子,将脸埋在围巾里,双手插在黑色大衣的口袋里,风声略过耳边,冻的余沁整个人都清醒了。
寒冷的空气从鼻腔钻入肺腑,带有血腥的味道充斥在咽喉间,余沁快步向住处走去。
“咔嗒”,房门被打开,余沁从包中摸索出房卡插入卡槽。
“去厨房开灯烧水。”余沁留下余誉在客厅,向房间走去。
“不是吧姐,都两点钟了,你还支使我?!”余誉在玄关处换鞋,一听到余沁的吩咐,整个人都跳起来。
余沁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眼余誉,“下次别装成熟穿风衣了。”
“诶不是,老姐你什么意思啊!”余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在后面愤愤道。
余沁也没管身后小孩的嚎叫,径直走向了卧室。
安静的小县城内,街上各种店面都早已经关门,花花绿绿的广告牌却依旧热闹地亮着,余誉将烧好的水倒入两个水杯。
“老姐!水烧好了!”
余沁听到声音,从房间内走出来,道了声晚安,接过了水,将药服下。
第二天晌午,余誉还迷迷糊糊的在睡梦中,房门就被敲响了,“起来了,今天要回祖宅的。”
余誉烦躁地用被子把脸蒙起来,回了神之后,再不愿意也起了床。
车向村子行驶着,余誉坐在副驾上接连地打着哈欠。
余沁余光瞥了一眼余誉,“昨晚没睡好啊?”
“认床。”余誉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手中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看了眼是母亲打过来的电话,余誉按了免提接通。
“小誉?你和沁沁什么时候到啊?马上要吃午饭了啊!”母亲催促的话语从听筒中传出来。
“妈,你和爸先吃吧,我和姐等下就到了,不用等我们啊,你们先吃。”余誉又应了几声母亲的几声催促,挂了电话。
余沁开着车在狭窄的道路上,两旁栽种着整齐的法国梧桐,看样子是有些年头了,每一棵都直挺地望着远方葱绿的麦田。
一辆机车飞快地超过了余沁他们的车,余誉还在打哈欠的手立马放了下来,张着嘴,不可置信地望向那辆渐渐远去的机车。
“不是吧姐,这也太夸张了点。”
余沁看见那辆机车上的身影,也是稍微愣了一下,随即接了话“可能是人家爱好呢。”
“也是,但是这也太不安全了。”余誉见那机车渐渐消失在了视线里,轻轻地跟了一句,又继续打了个哈欠。
余沁将车拐进泥土小道,前面马上要到了,路也是非常的坎坷,拐了好几个小弯终于到了。
余誉推开车门,走到庭前的大空地,环视了四周,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劲,等到余沁停好车,走到庭前空地。
“姐,为什么隔壁这家的菜种在我们家地里?还围起来?这又不是他们家的地。”
余沁看了一眼隔壁亲戚家种过来的菜,“去,把墙脚的铁锹拿过来。”
余誉一听,笑了起来去拿了铁锹,“姐,给。”
余沁拖着铁锹来到菜地旁,一铲一脚的踩下去把那片菜全铲了,“姐,真有你的。”
余沁轻笑了一下,紧接着动作利索地把那一铲一铲带着泥土的菜,全部铲到了隔壁亲戚家门口。
一阵机车的轰鸣在远处停下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带着头盔,看见余沁奇怪的动作走了过来。
他看着余沁将一铲又一铲的混着菜苗的泥土铲到隔壁门口。
余沁看到他走过来,抬头看了男人一眼,语气并不带好,“看什么?这你家?”
男人将头盔摘下来,右手抱着头盔,“你跟余二家有仇啊?”
余沁听到问话,抬头看见了头盔下的那个人,寸头,单眼皮,小麦色的肌肤,有些坏笑着,跟自己想象的一点也不同。
“不是你谁啊?你别想搭讪我姐!”余誉在一边拄着铁锹正出神,一回神就发现一个看起来并不友善的男人站在自家亲姐面前,还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沁沁,叫你们回来吃饭呢!”母亲的呼唤声从屋内传出来,余母说着就从屋内走出来,看见的时候大吃一惊,回头看了看屋内,急急忙忙走过来。
压低了声音“你俩干嘛呢?虽然你堂叔家做的挺不道德,但我还打算今晚跟他们家说说的,没想直接铲的。”
虽然余母说得话像是责备,但一点没带责备的意思,随后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男的,跟机车男对话起来。
“你是?哪家的小孩?”
机车男一改坏笑,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阿姨,我叫杨燚,住那个河边的杨家。”
余母也常年不回来并不了解村子里的事情,所以敷衍着应了声,就叫两个孩子进去先配老人吃饭,随后自己也进屋了。
杨燚看见三个人全进了余家祖宅屋内,思考了一下,有些不明白,看了眼余二家的房子,思考片刻之后,笑了笑,将头盔一带,转身上车骑回了家。
余家的饭桌上老人叫两个孩子吃饭,余沁和余誉都笑着应着。
桌上是一些家常时令菜,老人用筷子夹起放进两个孩子的碗中,自己却不动筷,慈爱祥和地笑着。
“沁沁,小誉你俩长身体多吃点哦。”
“奶奶……我……”余誉看着满满一碗的菜,刚想抬头说些什么,就感受到余沁杀过来的目光,立刻低下了头开始吃饭。
晚饭过后,余沁跟余誉两个人各搬了一把小木凳,坐在庭前空地上,余誉刷着手机,余沁点了一根烟。
房屋旁的运河上传来船只发动机的阵阵轰鸣,余沁用双指夹着烟,望向运河的方向,发动机留下一缕一缕的烟飘散在船只上方。
天色暗淡,黄褐朦胧的天不断低沉,向下压来,混杂不知名动物的啼叫。
余誉听到声音,身子从小凳子上直起来,余沁转头,看见手机的光映着余誉那张凝重的脸。
“回屋吧,我等下把大门锁起来。”
余沁起身,顺势拎起了自己的小木凳。
“啊啊啊!姐!姐!那是什么?!”余沁正准备走进房子里,转身看了一眼余誉,又向余誉手指指着的地方看去。
天色已经暗了许久,余沁只能看清个大概,那里站着个黑影,余沁皱了皱眉,她自然是不信神鬼之说的。
“没事的,先进屋吧,我把大门锁了就行,别害怕。”一边说着,她一边示意让余誉先进房子里。
“哐当”一声,余沁将大门锁上了。
“姐,那是什么啊?”余誉心里发毛,连带着语气都有些发抖。
“不知道。”余沁说着将小木凳放下了,坐在院子里,打开了自己的手机,铺天盖地的红点,余沁看的心烦,又干脆关上了手机。
余誉看老姐不搭理自己,又想凑过去,余沁知道自己弟弟虽然二十几了,但还是小孩子心性,毕竟只是二十刚出头,自己无奈地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背。
“没事的,别担心,去洗漱一下,早点睡吧。”
余誉嗯了一下,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余沁目送着余誉上了二楼,转身走到大门前,偷偷地拉开了一个角,向外望去,刚刚的黑影仍在老地方,旁边还亮着一点光亮,余沁皱了皱眉,把大门重新关上,检查好一切,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第二天,余沁是被余誉吵醒的,她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用被子盖住耳朵,还是没能盖住嘈杂的声音。
余沁啧了一声,从床上起来,去看隔壁屋的余誉。
“余誉你大清早在干嘛?”
余誉对面站着杨燚,两个男的一转身看见睡眼朦胧但一脸恼怒的余沁。
“姐,你……你起来啦。”余誉越说越没底气,低下了头。
余沁一头雾水,“大清早的,你们吵什么?”
“姐,这男的对你不怀好意,一大早说来我们家串门,还要你的联系方式。”余誉猛地抬起头,先开始控诉。
被提到的杨燚倒是没不好意思,咧着嘴朝着余沁笑着,“嘿嘿,我没别的意思哈,就是单纯交个朋友。”
杨燚举起一双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居心。
余沁看向二人,眼神剜了余誉一刀,余誉识相地低下了头。
目光注视到杨燚身上,没好气道“不好意思啊,要辜负你串门的好意了,我想我们加了联系方式也没什么用。”
杨燚吃了闭门羹倒也不急,还咧着嘴笑着,“啊~这样子,那余小姐我们之后再见吧。”笑眯眯地打着招呼下了楼,站在一楼院子里还在跟二楼的余家姐弟道别,说是下次再见。
“姐!你看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余誉看着离去的男人还在愤愤地补刀,五官都几乎要扭在一起。
“别吵了,大清早两男的叽叽喳喳。”余沁的起床气还未散去,烦躁地叫余誉闭嘴,说完又回房间睡觉去了。
余誉下楼吃中饭的时候,余沁还在二楼睡觉,“你姐呢?怎么还不下来。”
余母见自家女儿中午了还睡,向儿子问道。
“沁沁工作量很大,还在上升期,难得放假让她睡着吧。”老人招呼着大家先吃饭,不要管孩子了。
“哦对,妈,今早那个杨燚怎么给他放进来了。”余誉拿着馒头就着粥,喝了一口。
“杨家那小子吗?他跟你姐小时候在一起玩过的啊。”老人回忆着,放下了碗筷。
“那时候沁沁,还只有”老人用手比划着,“大概就这么高吧,到胸口这么高,也有十几岁了。”
余誉吃馒头的动作慢了下来,咽下了那一口馒头,“什么?我姐小时候还跟这男的一起玩?”
余母看儿子大惊小怪,叫他好好吃饭。
余誉哦了一声,低了头继续吃饭。
余沁起来已经是下午的事情了,她随便吃了点,拿着手机准备到村里转转。
她一打开门,就看见了站在树旁的杨燚,他就那样站在一棵白杨旁,目光紧盯着她,但她没有任何的表示,她选择无视他。
“余沁,我记得你。”杨燚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跟在余沁的身后,等着她转身,但是她没有,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没有分一丝一毫的时间给杨燚。
杨燚有些不明白,他理解时间对一个人的塑造作用,但很显然,他无法搞懂一个人从根本上的彻底转变。
他跟在她的身后,从小时候的并排变成如今的身后,时间的鸿沟早已无法跨越,但他还是笑着,直到玩伴转身,放下手机,与自己直视。
“杨燚,我说的话会很伤人,你要听吗?”
他看着她,与儿时有些相像熟悉的脸庞,但这时他才发现,从上到下,从利落的短发,黑色的风衣,到她的黑色的靴子,她整个人散发的气质比周身的空气还要略低几度。
杨燚有些犹豫了,他在怀疑,但同时他又在肯定,自己只是想要与儿时的玩伴再相认又有什么错呢。
他又笑了起来,像一只大型的金毛犬,余沁却只觉得他纯粹的笑容十分刺眼。
“杨燚,我当然也认识你,但是我已经疲于人际关系了,不管我们曾经是不是玩伴,你不觉得很尴尬吗?就因为你单方面的想要认识,我们就应该恢复一些幼稚的玩伴关系吗?你今年多大了?”
余沁的话十分难听,杨燚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他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余沁居然会这样子说。
“所以,如果……算了,你应该懂了吧,我没有成为很好的人,事情就是这样子的,我们没必要继续联系。”余沁越说心里越是烦躁,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头连一下都没回,径直回了家。
杨燚站在原地,目送着余沁,他想他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这不是从前跟他一起聊梦想,一起规划未来的女孩子。
余誉在房间里打着游戏,重要关头,只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声,他心想家里也没搞装修,意识到是隔壁老姐的关门声。
他放下游戏,走到余沁的房门口,敲了敲门,“姐?你怎么了?”
余沁倒在床上,整个人是一种脱力的状态,手在床沿下垂,“没事”她用一边的手抹了一下脸,一手的温热液体。
余誉听到回答,将信将疑的回了自己房间。
漆黑的房间,余沁将自己缩在床上,头疼欲裂,自从她患病以来,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但是看见今天杨燚的笑,她还是恍惚了。
她到底是失约了,她再也不能赴约了。
抱歉,杨燚。
余沁吃了药,昏昏沉沉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梦里,是光怪陆离的景象,她看见十几岁的她站在她的床边,斥责她的冷漠无情,可怕的是她真的毫无感觉,没由来的心悸,她低头一看。
自己的心空荡荡,赫然一个洞。
余沁喘着粗气醒来了,一身冷汗。
她收拾了一下下楼了,昨天睡得早,今天起来刚好在吃早饭。
“姐,你起来啦。”余誉端着饭碗坐在餐桌旁吃着早饭。
余沁看着他点了点头,走到厨房给自己到了一杯水,温热的水从喉间流入胃中,心脏地跳动让余沁暂时感觉到自身的存在,长长地吐了口气。
她端着杯子,拿了碗筷,开始吃早饭,今天要跟父亲出门去街上买点年货,瞥了一眼倒扣在桌上的手机,她还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处理。
街上人声鼎沸,一条到底的街道两旁都是贩卖年货的商铺,还有直接地摊式放置的各类货品,余沁跟父亲买了一些家里需要用的东西就回到了家中。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张纸放在自己的桌上,余沁皱起眉,拿起了那张纸,上面洋洋洒洒,是一段陌生的字迹。
“余沁,你好。
昨天如果伤害了你,我很抱歉。
我的本意并不是想对你造成打扰,在看到你回来的时候,我忽略了时间在这方面造成的影响,我们也早已经不是十几岁的青少年,我再次对我的行为表示抱歉。
如果可以,能约你下午两点出来散步吗。”
署名杨燚。
劲道整齐的字迹,与杨燚本身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余沁将纸折了起来,放进了抽屉中,转身下了楼。
余母见到女儿从楼上下来,意识到余沁已经看完了杨燚的信。
“沁沁,那张纸,是杨燚托我给你的,虽然我对他的印象不多,但他本质上是个好孩子。”
余沁嗯了一声,走进厨房,找到了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她打开手机屏幕,现在是下午一点半,还有半个小时,余沁抿了一口杯中的热水,有些烫,刺激着她的上颚,舌尖火辣辣的疼。
余誉带着耳机从楼梯上下来,看见姐姐坐在院子里,“姐,你干嘛呢?”
余沁处理着手机上的工作,一条一条地回复,“加班。”
余誉将耳机从脑袋上挂到脖子上,“不是吧姐,都大过年的,公司事还找你啊。”
余誉说完,见余沁并无回答,也不再多嘴,拿了盘水果,分了点给余沁,又上楼了。
又是片刻,时间已到一点四十五,余沁熄了手机屏幕,仰头将身体往椅子靠背上靠去,闭上眼如同坠入深海。
自从她踏入社会,只感觉到自身在下沉,她不再是以前的她,心性也好,脾气,身体,各方面都在退化,余沁一只手向下垂着,一只抚上眉间,轻轻地捏着眉头。
她早辜负年少的自己,再也回不去,不是所有人都能顺利实现自己曾经的梦想,存在价值便已胜过千千万万行尸走肉。
她歇了会,起身拉开了大门,空地向外,杨燚靠在一棵白杨树旁,眼神聚焦在余沁身上的一瞬,又开始笑起来,虎牙尖尖的,手上还拿着一个头盔。
余沁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他一直这样吗,一直就像孩童那样,她向他走过去。
“你来啦,对不起啊……”还没等杨燚说完,余沁就开口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没事,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问题。”余沁客套地向他笑了笑,眉眼低下去,望着赤褐色的土地,地上还有一个小洞,也不知是不是冬眠的蝉。
杨燚望着她,嘴角微张了张,又抿嘴笑起来,“嗯嗯,我们不聊这个了吧,毕竟是我约你出来嘛,我们去走走吧!”
他说着手拉上了余沁的胳膊,将余沁向大路上领去。
他松了手,路两边是一望无尽的法国梧桐树,刚下完雪,树上还全是积雪,安静的小县城,路上连一辆车也没有,只剩下吐息声,呼出的白汽在空中散去。
“冷吗?”
“没……”余沁摇摇头,转头看了一眼杨燚,有些熟悉的脸,他转头又向她笑了一下,余沁微微笑了一下,视线转回前方,低下头,视线落到了地上。
熟悉吗?不熟悉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骑机车的?”余沁的声音哑哑的,昨天并没休息好。
杨燚愣了一下,“……有点日子了,两三年前吗?”
“嗯……这样子啊,你确实在为你的目标好好努力,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余沁抿嘴自嘲笑了笑,双手插进了口袋中,吐出一口浊气,抬起头看着前方,白茫茫一片。
“车在前面,你要试试吗。”杨燚虽是询问,但下一秒就将手中的头盔递给余沁,不容余沁拒绝。
机车停在前面,杨燚手上带着黑色皮质的手套,将另一个头盔带上,向余沁伸出手,示意她上车。
余沁鬼使神差地伸出了右手,任杨燚将她拽了上去。
“抱好,走啦。”闷闷的男声从前方传来,拉过她的手挽住他的腰部,她的头靠在他的背上。
机车轰鸣,开始加速,眼前是飞快而过的一棵棵法国梧桐树,一棵棵裹着雪衣的梧桐树,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北风。
余沁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了,冷气从鼻尖钻入肺腑,刺激着呼吸道,片刻时间,血腥味从鼻腔间溢出。
飞速在县城车道上,她仿佛只剩下□□在原地,她的灵魂早就被遗忘在后面,带着她那一地琐碎的生活,暗无天日的梦想。
她挽着他的腰,靠着他的背,余沁只感觉鼻尖酸酸的,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好似有他的心跳震震。
到底是谁的心跳呢?她分不清楚,这么多年她的心跳是否还会振动,有那么一瞬间,余沁觉得自己的心跳在与杨燚同频共振。
两缕呼出的白汽在冷空气中散去。
兜了一圈,杨燚将车停下,余沁下了车,摘下头盔,还没有回神,杨燚带着头盔,从车上侧身下来。
“怎么样?喜欢么?”杨燚将头盔取下,抱在右手。
余沁转头,头闷闷的,“嗯……”她望着像一只大狗般的杨燚,晃神间,“嗯。”
已经是傍晚,两人散步到了余沁家门口,“余沁,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去,希望你能每一天都开开心心,高高兴兴的。”
余沁抬头,已经是黄昏,冬日天黑的早,已经有些昏暗,杨燚的脸在昏暗中,线条隐约。
“嗯,你也是。”余沁感觉胸口的位置生出暖意,笑着跟杨燚道了别。
“沁沁回来啦。”余母在客堂,看见回来的余沁,叫住了她,“我们明天下午回去。”
余沁抬头,顿了一下,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嗯,好。”
清晨时分,雪渐渐化去,冬日的阳光照在一片青绿的麦地里,杨燚蹲在田埂上看着余沁,像只小狗似的。
刚出来的阳光悉数撒在余沁的脸上,她今天没有很重的妆,白净的皮肤上有一些被冻而显现出来的红晕。
“余沁。”
“怎么了?”余沁站在小路上,弯眼看向麦地里的杨燚。
“没事。”杨燚又轻轻地摇头道。
余沁没有走,她仍是站在泥土的小路上,抬起头看了看村里新盖起来的房子,朴素到外墙漆都没有,直接用水泥做的外墙。
“余沁。”杨燚注意到余沁的目光,又叫了一声余沁。
余沁用余光瞥了一眼杨燚,“杨燚,我在听。”
杨燚踌躇着,眼神有些慌乱,最终还是说出了心里的话,“余沁,你觉得……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余沁看着眼前举措有些别扭的人,一下子理解了他的举动,双手叠在背后,迈出步子往田里走去,也不管脚上的新鞋会沾上地里的土。
她走到他的面前,纤细凝白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弯腰贴近杨燚的侧脸。
“杨燚,我想告诉你,自己是怎么样的人从来不是由别人评断的,只有自己才清楚。”余沁的手指尖有些温热,从杨燚的侧脸滑到下颌,有些硬的胡茬扎在余沁的指腹,最后再被余沁抽走。
余沁身上独有的木质香水味在杨燚的鼻尖散开,感觉到一本多年未翻开的书籍在他面前打开,杨燚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鼻头酸酸的。
他知道余沁的意思,也明白她和自己不一样,自己也没有任何理由留住她。
余沁半蹲下来,用手拍了拍杨燚的后背,随后离开了地里,重新走回了小路,在小路边沿上,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鞋子,耐心地清理了一下才转身离开。
在转身离开前,她多看了两眼仍蹲在地里的杨燚。
“杨燚,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余沁轻轻地说道,嘴巴张合着,转身时,将话咽进了喉咙,齐肩的短发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生活在乌托邦。
余沁双手插在口袋里向自家的房子走去。
小路两旁,全是绿色的麦芽,碧色的海一望无尽,只有偶尔的房屋稀疏点在其中,还有几棵笔直的白桦树。
要回去了,她坐在后座,车行驶略过一棵棵挺拔的树,余誉在前面开着车,见姐姐心神不宁,本想吐槽的嘴又闭上了。
“小誉,你想说什么?”
余沁看着前方,手在口袋中摸索着,将烟盒拿了出来。
“没什么……”余誉透过中央后视镜看向后座的余沁,“姐,你今早淡妆挺好看的,为什么又画浓了。”
余沁什么也没说,取了一支烟放入红唇中,扯着半边嘴笑了一下,有些牵强,“好看……吗?”
她按了几下手中的打火机才将烟点起,熟悉的轰鸣声响起。
“姐,又是那个人。”眼熟的机车从车旁快速而过,余沁将车窗开了些下来,烟草味从车窗中飘出。
“姐,我说真的,你别再抽了,你一个女孩子。”余誉还想吐槽些什么,余沁的眼神已经瞪过去。
车内,安静了。
她知道她终究是要回到那个人潮拥挤的路口,她与他站在十字路口的两端,绿灯亮起时短暂的相逢,然后再永远的分离。
又是深夜,公路两旁又是万家灯火。
她从来都不是个好女人,但也从未觉得自己是这样坏的彻底,余沁坐在车的后座,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一口,打开窗,吐出,烟雾消散在道路上。
再见,这个路旁种满法国梧桐的小县城。
再见,那个足够诚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