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车窗外绿意渐浓，植被由稀疏转为绵密，起伏的山峦将都市的轮廓彻底吞没。
顾屿略显不悦的侧脸映在窗玻璃上，随着车身颠簸轻轻晃动。
他原在一家知名广告公司担任创意总监，近来灵感枯竭，加之职业瓶颈期，头脑一热，就报名了偏远乡村的志愿者。
奔赴青山村的旅途漫长而辗转：地铁换乘飞机，高铁转接大巴。
终于，在这个燥热的午后，他坐着摇摇晃晃的老旧巴士驶入山区。窗外再无高楼大厦，唯剩望不到尽头的田野和层叠的山丘在烈日下静默。
顾屿没因为这些打退堂鼓，他此时微蹙的眉头，仅仅是源于身体对崎岖山路的抗议——晕车。
他将头抵在微凉的车窗向下张望，颠簸的土路扬起阵阵黄尘，让人心里不免浮起一个疑问：这么破的路，怎么不修一修？
午后温热的阳光烘烤着车厢，只有偶尔吹进车窗的凉风可以减轻心理上的烦躁。顾屿胃里空空如也，早在几小时前就已没什么可吐。
正当他昏昏欲睡之际，大巴车“嘎吱”一声闷响，彻底停下了。
“青山村到了！最后一站，都下车了奥！”司机嗓门洪亮，打开车门朝后面喊道。
乘客们窸窸窣窣地起身，顾屿清醒过来，跟着人群走下大巴。
坐了太久的车，踏上实地的那一刻，顾屿双脚传来一阵虚浮之感。抬起头，眼前多是裸露的黄土地，没走几步，他脚上那双白色运动鞋便蒙上了一层细密的灰尘。
村口站着两个四五十岁的汉子，一见到顾屿，就笑着迎了过来。
“你就是村长说的志愿者吧？他让俺们在这儿接你嘞！”其中一位眼睛不大，却努力睁得圆圆的，语气里满是热情。另一个站在一旁，沉默而憨厚，只是朴实地笑着。
顾屿的身形气质与他们截然不同，他强扯出一个笑容，伸出手：“你们好，我是顾屿。”
那热情的汉子丝毫不见外，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心粗糙的老茧硌得顾屿微怔。
对方情绪有些激动，两只大手紧紧包覆住他的右手：“知道知道！村长说了，你是来帮助我们的……”
那诚挚的、毫不掩饰的感激目光，反而让顾屿一阵心虚。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帮上什么？
他干巴巴地“呵呵”笑了两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们说是村长派来接我的，他人在哪儿？”
“他呀，”村民嘿嘿一笑，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在田边帮着干活哩！等天晚些，日头没这么毒了，俺们带你去见他！”
顾屿点点头，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位朴实的中年人，正和村民一同在烈日下挥动锄头、汗流浃背的形象……他肯定也和眼前的村民一样能干，手掌布满厚茧。
他想，在这里当村长，不容易。
两位村民将他引到村内一间瓦房，便各自回家忙事去了。
这的地面铺着水泥，墙面似乎刚用腻子刷完，还没彻底干透。蓝天白云下，红色的钢片整齐地铺在房顶。
顾屿独自寻了一处有风的阴凉，坐在简陋的院子里打发时间。直到日头西斜，暑气稍退，才朝着田埂的方向走去。
风掠过疯长的野草和麦浪。田埂上间稀松地插着几个破旧衣物绑成的稻草人，地头，几个晒得黝黑的农户正用锄头除草。
顾屿目光在他们身上掠过，停留在一个身穿黑色T恤、沾泥运动裤的年轻人身上。
他面前一张简陋的桌子，上面摆着手机和几袋刚去壳的小米，在镜头前比比划划。
是在直播卖货吗？
顾屿没想到这小山村还有这种活动，不由自主向那边慢慢走去。
刚走近，他就听到那年轻人清朗的声音。
“有人问我们的小米是自己种的吗？”那人侧身避开镜头，露出身后的场景：“是呀，就是我身后这片田种出来的，而且都是今年现磨得，天然新鲜！”
顾屿停下，原来是直播卖小米的。
“田里的稻草人卖不卖？”年轻人盯着弹幕念出来，不由得笑出声来：“这不卖，还得靠它们吓喜鹊呢。”
直播间听起来不算热闹，但这位年轻人却在认认真真回答每一条弹幕。
说话间，年轻人偶然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围观的顾屿。
仅仅短暂地对视一眼，他注意力又回到直播的屏幕上，继续讲解家乡的特色小米。
顾屿愣在原地，这年轻人分明比自己小，眼神里还没彻底褪去属于大学生的清澈。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人最应该向往大城市的灯红酒绿，怎么他就回了这落后的山村村，做起了这没什么收益的直播呢？
是放假回家没事干？还是高考失利没上大学？无数种可能在顾屿脑海里闪过，他装作若无其事，绕到年轻人身后的田埂上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下午带他回来的那名壮汉从田间走过来，拿起家里带过来的水瓶喝水。
他看到顾屿独自坐在那里，便主动走到他旁边。
见顾屿在看直播卖货，他憨笑着开口：“村里没几个人会整这个东西，每天只有村长自己播，对了，你城里来的肯定也会搞这个。”
顾屿点点头，他的确了解一些直播卖货，随后突然意识到村民话里的不对，脸色骤变：“等等，你说这个卖货的是谁？”
“俺们村长呀，”老乡笑着看过去：“大学生哩！”
顾屿愣住了。
村长？
这么年轻的村长？
说话间，那人也刚好直播完。
“谢谢各位家人的观看，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我也要回去了！”镜头前，年轻村长笑着挥挥手，关闭了直播间。
转过身，他对上顾屿好奇不解的眼神。
顾屿直白地打量他，年轻人在周围村民的对比下显得有些弱不禁风，皮肤被夕阳映出金黄的小麦色，鼻梁高挺，眉眼的阴影格外深刻。
年轻人迎着那好奇的目光走向他，伸出手，语气礼貌：“你就是志愿者顾屿吧，你好，我是林野，村里的负责人。”
顾屿回过神，有些迟钝地伸出手：“你好。”
日头西沉，远处的景象慢慢模糊起来，林野擦了擦额间的汗水，看向顾屿：“坐了一天车，你还没吃饭吧，走，我带你去李婶家蹭饭。”
说完，一行人稍微地收拾一下农具，就着傍晚微弱的光线来到了李婶家。
还没进院子，就看到几个小孩在街道上追着跑，林野转头和顾屿介绍：“这是村子里的几个孩子，刚上一年级。”
顾屿本以为村子里的生活会很无聊，但林野一路上的介绍又让他对村子多了很多了解和好奇，他迎上林野友善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
李婶家院子简陋却很宽敞，一张老旧的木桌上摆满了农家菜：一大盆金黄的小米粥冒着热气，刚蒸好的玉米面馒头堆得像小山，一盘清炒野菜碧绿透亮，还有一小碗色泽诱人的土制辣酱。最中间是一盆炖得烂熟的土鸡，蘑菇和土豆吸饱了汤汁，香气扑鼻。
“城里来的志愿者吧？多吃点，没啥好东西，都是自家种的养的。”李婶热情地给顾屿盛了满满一碗粥。
顾屿双手接过来，因为烫不得不快速地放在桌子上。
“随便坐，别客气，吃什么就自己夹。”李婶看着他拘谨的模样出口提醒。
“小野刚回来的时候也是你这个样子。”看着顾屿，她又回忆道。
顾屿侧头去看饭桌上的林野，对方正用筷子搅拌着滚烫的小米粥，察觉到顾屿的视线，他指了指碗里的饭：“是用直播时卖的小米做的，你尝尝。”
顾屿用筷子沾了些吹凉放进嘴里，满嘴原始浓郁的小米香。
饭桌上，村民热络地聊着家常，林野专心地吃饭，偶尔回答两句村民的询问。
李婶不时给身边的人夹菜。顾屿安静地听他们聊天，周围尽是一种专属于农村的烟火气息。
吃完饭，林野独自去一旁打开手机看今天的直播数据，顾屿和村民还不太熟，只好来林野这边坐着。
院子里的灯光不算太亮，手机屏幕映亮林野的半张侧脸，看着他一脸专注的样子，顾屿主动开口：“我是做创意广告的，懂点策划和镜头，直播卖货我也许可以帮忙。”
“诶，对呀！”林野眼神亮了亮：“这样一来，明天我们就可以一起播了。”
林野凑过来，把屏幕对着顾屿给他看：“这个是咱们村的账号，你先搜一下看看。”
顾屿看了一眼：“青山村土特产。”
“好！”他打开搜索栏，翻翻找找点开这个账号。
账号知名度不是很高，虽然卖得东西货真价实，但因为村里偏远的高额运费，在价格上也没有占太大优势。
顾屿随意地翻看了几个视频，顺手点了关注。
一旁的村民渐渐都吃完了晚饭，一边说笑着一边结伴离开。
林野看了看顾屿，想到对方没有住的地方便开口：“要不你最近先和我住吧，凑合凑合。”
比起找地方自己住，和林野一起当然是最好不过，顾屿点了点头，跟着林野站起身。
村里没几盏好用的路灯，两人摸着黑走过几条小路，来到一栋普通的农村瓦房。
“现在天气还不冷，咱们先将就住这里，夜里蚊子可能比较多，一会儿我把蚊香点上。”
顾屿找出角落里一床新的行李：“你今天将就一下，明天把这些晒一下。”
房子简单却整洁，两个铁架床摆在卧室里，一个是林野平日里睡的，另一个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床板，林野正打算亲自把被褥铺上去。
入乡随俗，顾屿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太多，接过林野手里的行李，笑着感谢：“这个就我自己来铺吧，谢谢了！”
林野把被褥递给他，随后一个人来到院子的台阶上坐着，点燃的蚊香味随着微风淡淡飘进屋里，顾屿目光扫过整个屋子——这里只有林野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