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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我实在放心不下江叔,于是第二日天不亮便悄悄起床偷偷回了竹隐居。

      甫一进门,就闻到了离人泪的酒香。

      天色将明未明,我蹑手蹑脚走进卧室,看到江叔横倒竹榻上,连外衣都未解下,头发凌散、衣领松垮,还真有几分酒鬼的味道。见这幅情景,我心道他昨夜果真是喝醉了,否则以他的警惕性,不可能连有人靠近都不知道。

      我趴在床边,把江叔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个尽光。我自小无父无母,心窍开得晚,十六七岁的时候还跟姚药药和周红线一起在清河四处撒野。直到有一天,姚药药突然转了性子,不仅不和我疯玩了,还整日涂脂抹粉起来,于是我担忧地问她是不是中了邪,药药却将我一瞪,然后悄悄告诉我其实是她看上了伏马庄的唐生哥,所以要打扮好看一些才行。

      我问她为什么看上了唐生哥,药药说,她觉得唐生哥模样长得俊俏,还告诉我女孩子过了十六岁就可以去寻找中意郎君,让我也去寻一个自己看着心生喜欢的。

      于是我认真地想了一想,又认真地将我所认识的所有清河男子拎出来做了个比较,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全清河所有的郎君加起来,容貌都不及江叔的千分之一。

      此时江叔正安静躺在我面前,听天叔说,当年江叔带我来到清河的时候才十九岁,正当风华绝代,每日都有媒人想要做媒,可都被他拒绝了。如今他已经三十好几,虽不复当年风姿,但在我眼中,却仍旧是世上顶顶好看的男子。

      我看向他高耸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心想话本子里说的剑眉星目就该是这个样子。于是我忍不住伸出手,慢慢探向他的眉骨,想要触碰一下。就在越来越接近的时候,突然,一只粗糙有力且温热的大手猛地将我攥住,刹那间,我整条胳膊都动弹不得。

      “脚步虚浮,气息粗重,你有多久没练功了?”江叔缓缓睁开眼盯住我,漆黑瞳仁里尚带着几分宿醉的迷离。

      原来江叔是在装睡!

      我早该清楚,以他的深厚功力就算睡得再熟,也会在敌人接近的刹那间清醒过来,这种危机反应已经是他身体的一种本能了。虽然我不是敌人。

      我讪讪地想抽回手,可江叔攥得太紧,根本抽不动。江叔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才缓缓将我松开。我有点心虚,眼神飘向别处,道:

      “也就两三日没练.....”

      江叔默然半晌,又道:“不是让你以后就住在寒香寻那儿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哦...在这住习惯了...再说,我还好些物什没带过去呢,住寒姨那不方便。”我耳根一热,试图掩盖自己的心虚。

      江叔沉默不语,脸色也不太好看,我连忙起身道:“江叔饿了吗?我去给你煮粥喝吧!醉酒的人第二天醒来都会胃口不好,喝点粥会舒服些的。”我边说着边逃也似的钻进了厨房。

      我淘了些米,摘了些青菜,准备煮个菜粥。米进锅后,盯着锅里白花花的大米,我却发起了呆,回想起方才那一幕,这才后知后觉有些羞耻,不禁暗暗骂了一句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啊?竟然想要摸江叔的脸?

      面上一热,脑中有个声音呐喊起来:天哪,我一定是跟姚药药一样中邪了!否则我怎么会想要去摸江叔的脸?!他可是将我从小养大的江叔啊,我应该尊重他,敬爱他才对呀!

      这时,耳边又响起寒姨的话:江晏除了是你江叔,还能是你什么人?

      还能是你什么人?

      思绪纷乱之际,江叔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倏尔传下:

      “......火都没生,煮什么粥?”

      我瞬间回魂,低头一看,果然还没生火,怪不得这么久了锅里连个泡泡都没有。

      “你......让开吧,我来做。”江叔叹口气,将我轻推到一旁。

      我退至他背后,望着他背影安静了下来,江叔的头发和衣襟还凌乱着,可生火煮饭却有条不紊,因为这些动作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已经重复过无数次,早已熟练无比。

      是了,这些事情从来都是江叔在做,所以我才会如此生疏,就连浣洗贴身衣服,都是在我十三岁来癸水之后才开始自己洗的。

      还记得那一天是个天寒地冻的季节,我没忍住馋虫作祟,在卖糖水的元甜甜那里偷偷吃了一碗冰酪,谁知回来就开始腹痛难忍,最后身下一热,竟看到裤子上渗出了血。

      惊慌失措下,我连忙呼唤江叔,他见我脸色惨白,当即也是一惊,忙问我怎么了。我忍住腹痛,憋出了几个字:

      “元甜甜……下毒害我...”说罢,指了指自己的裤|裆。

      江叔立刻沉默了,肉眼可见地瞧到他的耳根似火烧般红透起来,随后,他进屋拿了一床被子将我严实裹住,扛起我一路奔到了寒姨那里。

      寒姨当时笑得直不起腰来,于是我终于知道,原来女孩子长大了就要来癸水,原来女孩子来了癸水就是长大了。

      寒姨边给我讲解布袋棉花的用法,边骂江叔养孩子不细心,来癸水的时候还让我吃冰的。江叔挨了一顿骂后一言不发,最后转个身就走了。从那以后,江叔就时常将我送到寒姨那住,也不再允许我跟他睡在一起,我也懵懵懂懂知晓了何为‘男女有别’。

      晨光渐盛,透过竹叶的缝隙洒落在小院里,我坐在木桌旁等着,江叔端着熬好菜粥过来,我抬眼去看,恰好与他的视线对接,四目相对下,我竟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怎么了?”江叔剑眉微拢,“哪里不舒服吗?脸这么红。”伸手想要来探我的额头。

      我连忙避开,支吾道:“没没,好得很,就是有点热......”

      林间微风阵阵,清爽凉快,根本不热。江叔见我有意闪躲,伸到一半的手瞬间僵住,随后轻轻握拳收回。“立秋已过,莫要贪凉……喝粥吧。”他挪开视线,盛了碗粥推到我面前。

      我一阵心虚,低下头乖乖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哇,好烫!”这一大口让我猝不及防,被烫地直呵气。江叔看了我一眼,将我的碗拿走,用勺子搅拌起来。

      “我要离家一段时间,你……这段时日还是去不羡仙住吧。”他边吹着我碗里的粥边说。

      “又要出远门啊……”我颇有些丧气,但仔细琢磨了下他的语气,发现他的态度倒是没有昨晚那般强硬了,于是我开始得寸进尺道:“江叔,我突然有个好主意,不如你带我一起去吧!”

      江叔毫不犹豫回:“不行。”

      “怎么不行?”我挣扎道,“我现在功夫也不差啊,至少在神仙渡这一块还没人敢欺负我呢,除了渡口那只吊睛白额大鹅!”

      “不行。”

      “江叔——”我软声软语道,“我知道你如今在帮一个叫悬剑的组织做事,不带我是怕我会有危险,但我保证不会添乱,遇到危险我先逃,绝不拖你后腿!”

      江叔未再回应我,只是将已经变温凉的粥又推过来:“快吃吧,吃完收拾东西去不羡仙。”

      见他这副冷淡模样,我就知道再怎么撒娇耍赖都没有用了,于是我做了最后的挣扎:“好吧好吧,不带就算了,但我有个条件——我不去寒姨那,我自己一个人住在这等你回来!”

      他见我梗着脖子一副要耍无赖到底的模样,剑眉一拧、眉头一皱刚想发作,就听见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老大!老大!”清脆急促的童音传来。

      “周红线,你这么急干什么?渡口大鹅又追你了?”周红线奔到我身边来,我拉过她,用袖子擦了擦她额头的汗珠。红线是不羡仙客栈管家周叔的女儿,比我小了八岁,自从五年前我从神仙渡口那只爱啄人的大鹅嘴下将她救下之后,便一直跟在我后面,还认我做了老大。

      红线拿起我的杯子灌了一大口水,连连摆手:“不是大鹅,是你啦老大!”

      “我?”我不解,“我怎么了?”

      红线猛点头:“就是你!丰禾村的燕大婶到不羡仙找寒娘子给他家儿子燕明说媒去啦,说是想让你当她家儿媳妇儿!”

      “噗!”我扭头喷出刚进嘴的粥,用力擦了下嘴巴,不可置信道:“你不会听错了吧???”我实在不敢相信,像我这样跟着江湖人长大,整日舞剑弄枪不会刺绣、不会女红的粗糙女汉子,居然还有人想给我做媒?

      江叔仍旧面无表情,却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中汤匙,静静听着。红线凛然道:“绝对没有听错,燕大婶上门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听着呢!”

      “那寒姨怎么说?”

      “寒娘子说,这个事她一个人做不了主,还要问你和江大侠的意思,然后燕大婶就说改日亲自来找江大侠问问,还说等你下次回不羡仙的时候,要接你去她家吃饭呢!”

      江叔已经站起了身,我和红线不约而同仰起脸看向他。“我要走了。”他面色似有不善,“你自己一个人住要注意安全,周围布置的机关每日都要检查一遍,不要让外人靠近。”

      “咦?你不让我去不羡仙啦?”我奇道。

      江叔不理睬我,目光落到红线身上:“你不是一直都想和你老大住一起吗?搬来住几天吧,你二人互相有个照应。”

      周红线眼睛一亮:“好嘞,谢谢江大侠!”

      江叔说完便进了竹屋,戴上斗笠,拿上剑与行囊就离开了,再没与我们多说一句。

      红线看着江叔挺拔笔直到有些孤冷的背影,忍不住道:“大家都说江大侠是个冷心冷面的人,这样一看,还真是这样呢。”

      江叔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我低头拨了拨已经凉掉的菜粥,脑海里浮现出他煮饭和为我晾粥时的模样,喃喃道:

      “其实……也不全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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