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天才与废物 ...
-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转醒，鼻尖处那股腥甜的气息愈发浓烈。
应观尘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液，从屏风后阔步走来。
玉碗轻轻磕在桌面上，一股热气直冲我面颊而来。我忽觉嗓子十分干渴，像是五六天没喝过水，又好像浑身被烈阳炙烤过，总之这碗药一端上来，我着了魔似的盯着它，眼珠一动不动。
应观尘好像并未发现我的异样。
“你在污浊的凡人堆里呆了太久，这是为你准备的滋养灵根的药，趁热喝了吧。”
我的眼神虽被那极具诱惑力的药吸引，但心底里总冒出个反对的声音，好似喝了这药自己会变成什么怪物一样。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应观尘大约也没有什么骗我的道理。思及，我迟疑地伸出手。
苦，又腥又苦。
简直比放了三天未倒的泔水还叫人恶心，那药刚一入口，我便忍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味道，低头便想将嘴里东西吐出来。
可我才将药碗移开，一只大手却以强硬到不容反抗的力气，死死扣住我的后脑勺。应观尘扶着药碗怼上我的嘴巴，我一时没准备，嘴皮子磕到牙上，舌尖尝到了一丝血气。
“呕——”
那药刚一进肚便迅速发挥了作用，我想吐都吐不出。不过眨眼功夫，我的小腹处便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痛感，像有人拿烙铁从肚子里往外戳弄一般，我高声尖叫起来。
我“爹啊、娘啊”胡言乱语地叫喊着，扑倒在地上翻滚，痛得满头大汗，小腹的炙烤感却丝毫未减。两眼发昏，神志不清之时，我的手从衣服下摆胡乱伸了进去，想用冰凉的手缓解那股热痛。
还没等手扒开衣服接触到皮肤，耳边隐隐传来我听不懂的低语，随着那声音越来越高，肚皮上的烧灼感缓缓褪去，不等我放松下来身体，骨头缝里好像又有什么冰凉粘腻的东西在游弋。
我的身体里钻进来东西了。
它们自下而上，一寸寸侵占我的骨头、筋脉，我的身体里好像爬满细密的蛛网，将整个人包裹地密不透风。
我喘着粗气，蜷缩起身子。那东西爬到我心脏附近，好像就此扎了根，我已察觉不出自己心脏的跳动。恍然间，脸上一阵痒意，我费力睁开眼，见到应观尘正用手指聚精会神在我脸上描绘着什么。
伴随着痛苦，我昏迷了过去。
*
我梦到一只狐狸。
那是一只赤狐。
一只喜欢逗弄他人、有着十足坏心眼的赤狐。
在这暗无天日的密林中，它已追着我跑了不知几个时辰。
我狼狈逃窜，脸上身上全是被树枝划破的伤痕，它却发出愉快的鸣叫，那声音并不刺耳，反而勾得人心发痒，叫人止不住地想回头看。
左一声右一声，宛如索命的冤鬼，如影随形，任我逃去哪里都摆脱不掉。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赤狐玩累了，对我这个可怜的人类失了兴趣，身后缠人的叫声渐息。
我终于忍不住回头望去，黑黢黢的茂密林木已经失去那抹耀眼的红。
周围静得可怕。
但我不敢掉以轻心，依旧喘着粗气大步朝前，急切地想要摆脱这林子。少顷，眼前景象终于发生了变化。那是一汪长久置身黑暗的人迫切想要见到的、发着微光的、散出柔和清气的泉水。
我嗓子眼又干渴起来，吞咽都十分困难，喉咙像被浓烟熏过、烈火烧撩过般，我舔舔嘴皮，逐渐朝泉水靠近。
然而刚一俯下身子，泉水好似被我的呼吸惊扰到般，泛起阵阵波澜，水面上那张寡淡瘦削的小脸随之被拉扯着变形。不过眨眼功夫，泉水中的倒影忽然生了变化。
看清那是什么之后，我的瞳孔倏地放大。
一只身无杂色的赤狐，此时正藏在水中，歪着脑袋笑眯眯盯着自投罗网的凡人，那表情像极了一个捉弄成功的人类。
诡异的狐脸缓缓朝我靠近，越来越近，直到那张狐嘴猛地将我一口吞下……
“噗通。”
我一头栽倒在水里。
*
“嗬、嗬啊——”
我猛地睁眼，一个激灵从榻上坐起，过了许久仍惊魂未定。
额头上的汗液随着我的动作滑进眼眶，蛰得我不自觉闭上眼睛，还未等我忆起梦中场景，门外便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
“师妹，你醒了？我进来了啊。”
大师兄陆清和轻轻推开门，见我满脸是汗、露出警惕之色，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师妹？”
我才懒得理他，先前身体遭受的那番痛苦此时还深深刻在我脑子里，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一群歪门邪道蒙骗，被掳来做了什么试药人。衣服都来不及整理，我趿拉着靴子，一把推开陆清和便朝外跑去。
陆清和没留神被我推得仰倒在门上，更是一头雾水，见我跑得飞快，便迅速起身，跟在我身后叫喊着。
跑归跑，可我哪儿认得清路，直到跑得两腿酸软、上不来气，也才勉强从那应观尘昨夜带我来的“棺材屋”里跑出。
“师妹！师妹你跑什么？”
陆清和原本温润如雨的嗓音，此刻仿佛成了催命的鬼符，我惶惶然顺着木廊往外跑。然而我只顾着低头逃跑，却没看清眼前路上立着个人，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直直撞了上去。
“嘶——你没长眼吗？！”
万俟樾揉着胸口，那双浓眉因为愤怒斜斜挑起，为他增添了几分鲜活的少年气。我爬起来便想逃，却被他一把拽住手腕。
“你这家伙，撞倒了人就想跑？”
“你放开我！放开！”我的手腕好像被坚硬无比的锁铐牢牢禁锢住，任我怎么用力都掰不开他的手。
万俟樾蹙着那双浓眉，抬起胳膊便将我制住，口中嚷嚷着：“大清早，这发的什么疯……”
“师妹，你到底怎么了？”陆清和追上来问道。
“我要回满仓镇去，你们别再想诓我。”我佯装镇定，绷着脸，“你们真是仙门修士，不是什么方士骗子？”
“什么骗子，你嘴巴放干净点……”万俟樾怒着一张脸硬是将我的勇气吓退三分，陆清和拉住他，轻声问道：“师妹，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总得说出来，让我们解释解释吧。”
我一五一十将昨夜的事情吐露清楚。
话音刚落，只见万俟樾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怪异地看着我，陆清和也哑然失笑。
“师妹你错怪我们了，师尊给你的药是洗涤筋骨的，淬体拓筋本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况且你并非自小修行，猛然接触到灵药必定感到痛苦。”
见我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陆清和道：“你若不信，可以把昨日我送你的灵剑拿出来。”
我照做。果然如陆清和所言，刚一触及盈春剑，我只觉自己和这铁器之间隐隐有了共鸣。原本两只手都举不起来的灵剑，如今好像孩童手里的玩意儿，任我把玩。
“像个村姑似的，真没见识。”万俟樾翻了个白眼。
闹剧过后，我们三人结伴前往弟子峰——据陆清和所言，他原本担心我初来乍到认不得路，专门绕了远，来应观尘的洞府叫我去晨练，谁知闹了个大乌龙，耽误了不少时间。
等我们三人到了晨练的地方，前头立着一位我不认识的女仙长，弟子们已然排好阵形，正一板一眼地练着剑。
“陆清和，万俟樾。”女仙长手中拿着本册子。
“弟子在。”
二人连忙行礼，我也稀里糊涂跟着，作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那女仙长生得一张芙蓉面，气势却和应观尘一般迫人，见我们三人迟到，肃着脸，不由分说丢给大师兄和万俟樾两把重剑，命他们挥砍一千下。
解决完那两人，她的眼神如利箭般朝我射了过来，我心里一突，缩着肩膀等待发落。
见她眼中浮现出一丝困惑，一旁双手挥剑、面色隐隐泛红的陆清和道：“持华师姑，她叫卫璟，是我们师尊昨日刚认的弟子，还没来得及上弟子簿。”
持华师姑心下了然，视线上下打量着我，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我小腹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卫璟……雪衣给你准备灵剑了吗？”
我乖乖掏出盈春剑。
她手上不知何时唤出一把剑身极薄的长剑，而后迅速做出几样招式，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剑身带着磅礴的灵力，划破空气后甚至发出了阵阵铮鸣，舞起来的剑风一度将我额前的碎发吹起。
“你来试一遍，记得用上灵气。”
灵气？我一时蒙了。昨日才拜的师，应观尘可没教过我怎么动用灵力。众目睽睽之下，若我直接承认自己什么都不会，怕是要丢死人，本就是半路出家，日后如何在这仙门中抬起头来？
周围的弟子见我迟迟没有动作，纷纷停下，全仙门上下几百人的目光，压得我呼吸急促，手中的汗一个劲儿地往外冒。
我深吸一口气，抱着破釜沉舟之心，跟着脑内持华师姑的动作，僵硬比划起来。
鸦雀无声。
我还以为自己真有应观尘说的奇佳天资，见众人被我震撼住，一把灵剑甩得更起劲儿了。直到我作完招式，把盈春剑垂下，人群中不知是谁没忍住，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这一笑，引得弟子们个个掩面哆嗦着肩膀，场面一时变得乱哄哄的。一直对我瞧不上眼的万俟樾更是连剑都不练了，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谁允许你们停下了。”持华师姑呵斥完那群弟子，蹙起那双好看的眉毛，扭头看向脸色通红的我，那眼神仿佛在质问着什么。
……地上若真有道缝，我挤巴挤巴也就钻进去了。
“呼——”陆清和已先一步完成挥剑的任务，他摩挲着脸上的汗，朝我们走了过来。
“师姑见谅，卫璟师妹并非有意糊弄。”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天才与废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