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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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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我做了一场梦,就在这个房子,这栋别墅,二楼阳台上。咔嚓,火焰燃烧的声音响起,有人点亮了一根香烟,雪飘过来,伴着白色的烟雾,它们融在一起,叫人看不清楚。

      我抬头看向抽烟的人,是继父,我们站在阳台上,寒冷的天气让我拢了拢外套,抱紧了自己,我们一起看向被雪雾掩埋的弯月,它在昏暗的夜色中散发出朦胧的光,好像在照亮这个世界,但是我眼前的光只有继父吸烟时闪烁的火星罢了。

      “你母亲真是一个可怕的人,”他看向我,眼睛中埋藏着一种只有我才能看得懂的情绪,“她让人发疯。”他看着我,笑着又吸了一口烟,吐出,火星亮起,烟灰随着他的动作抖动、掉落,“你一定懂我,哈哈,我们不是父女,胜似父女,你这个小疯子。”

      继父的笑声和闹钟的铃声一起把我叫醒,我睡了整整一天,这让我不禁担心晚上是否能够睡着,幸好带了药。

      还有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我快速洗了一个澡,拿出礼裙去衣帽间熨烫好,换上,化了一个淡妆,把头发挽好,用发带固定,一切简单得体,足以应付晚上的小聚会,我下楼,在客厅等待司机。

      六点过了五分钟,司机还没有来,这很不正常,我开始不安,突然别墅的门被打开,周澈跑进来,“顾言!何总她出车祸了!你和我一起去医院!”他喊道。

      他气喘吁吁,眼睛盯着我,我好像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我又不得不去承认我听清了。

      他说母亲出车祸了。

      瞬间我从头麻到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反正站起来了。因为我不能等待,我要立刻去看看母亲的情况,上车,关门,司机用最快的速度开车到一家私立医院,我心头隐隐的不安始终萦绕着,久久散不开,像是,梦中继父的烟。

      陈助在医院门口等着我们,先向周澈点了点头,“小姐,何总正在抢救,情况不太好。”他语气很急,但是还算是沉稳,“以防万一已经通知了律师来。”

      陈助很早就开始跟着母亲,我与他接触算多。母亲信任的人我都会信任,我们都是被她蛊惑的臣子。

      “祖父在吗,今天聚会董事都参加吗?”

      “沈老先生在,也是刚到,今天是家庭聚会,董事们都不参加,但是有几个董事已经听到风声过来了,我通知了何总交好的几个董事的总助,应该也很快来了。”

      我们边说边上楼,祖父坐在等候室的椅子上,他的管家站在他身后,我向祖父问好,他对我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我也坐下,周澈坐在我身边,祖父显然是已经知道周澈的存在了,但我知道,以他的性格都不会给周澈一个眼神,虽然他是自己儿媳妇的情人。

      真好笑啊,不知道祖父现在是什么心情呢,他是期待母亲去死,还是希望她安然无事呢?

      那你呢,顾言,你是什么心情呢。

      我好像很平静。我现在应该已经做到了什么都不去想吧,但是我的身体做出了和我精神完全不同的反应,我浑身发软,指尖冰冷,手心全是汗,整个后背一直在发麻,一抽一抽地,像是有人不停用细微的电流攻击它,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抖,但是这种抖动是从胸腔开始的,它几乎要带动整个躯体和它一起颤抖。

      周澈好像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他把身体靠近我这一边,但他应该是不知道怎么安慰我,所以一直没有开口。

      说实话,他现在不在我身边更好,我现在身边谁都不要有最好,这种不安我要一个人感受,这种颤抖我要一个人承担,但是我不能把他赶出去,也没有力气让他离我远一点,因为胸腔的颤抖我不能开口告诉他,他的呼吸让我感到难受,让我厌烦。

      时间的流速在这种时刻是如此缓慢,我以为至少过去了半个小时,但是抬头去看表发现从我坐下到现在也才过去五分钟。

      红色的数字跳动,从三变成四,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我一下子站起来,但是很慢地走过去。是我已经从医生的表情中察觉出了什么吗?还是说我这该死的身体,流的该死的血,终究还是和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已经知道结果了。

      医生摇着头和祖父说话,祖父神色复杂,他的管家还是像山一样站在他的身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陈助一副被冲击的样子,脸色一下子灰败下来,他看向我这边,好像是想要和我说些什么,又一副要勉强打起精神的样子。

      我闭上眼睛,感受黑暗,但又很快睁开,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医生离开了,护士说很快会出具死亡医学证明书,需要家属签字领取,他们会先把母亲的尸体运到专用冷藏室,祖父的管家联系松华堂的灵车来接,又和我说他们会负责通知董事和其他亲人。

      我把陈助叫到一边,和他确认律师以及母亲的亲信们有没有联系。

      “陈助,你要打起精神来,这边的事务我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现在只能靠你了,母亲的后事,还有车祸的原因,你都要去管,去查,母亲信任你,所以我也信任你,你明白吗?”

      陈助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我明白,小姐,你放心。”

      护士领着我去签字,领取母亲的死亡证明。

      何澜音……18时44分……颅内大出血……交通事故……

      我仔细看了这份死亡证明,何澜音,母亲的名字。我一直觉得母亲的名字很好听,有时候我因为和这个名字一直绑定而感到愤怒,有时候感到窃喜,有时候又感觉遗憾,后来我的生活中很少会出现这个名字,取而代之的是“何总”,我也成为了“何总的女儿”,再后来我出国了,母亲就彻底不在我的人生中了,她从不主动与我联系,似乎我在她心中的占比本来就很小,而我不敢与她联系,怕我的不正常被发现,也怕我直接面对自己根本就联系不到她的事实。我们就是这样的一对母女,是这个世界上最陌生的亲人,原本我们应该就只有对方才对,但是到了最后,却连一个拥抱都没有,未来,我连奢求一个拥抱的机会,都没有了。

      周澈一直跟在我身边,起初我没有关注他的反应,等我开始观察他的时候,从他的神情中已经看不出来什么情绪了。他的未来是怎样呢?他的去向会是哪里呢?或许他现在在想这些事情吧,他看着一点都不难过,没有被母亲俘获的人才会吸引她的注意,我想这是他能够一直待在她身边的原因,从这点看,周澈是一个伟人,是一个聪明的人。

      陈助安排了司机把我和周澈送去松华堂。松华堂是沈家的家族灵堂,名字与沈家的家族企业白松集团相呼应,灵堂修在一座山的脚下,背面就是沈家的墓地,继父的葬礼就是在那里办的,他也是葬在那里的,母亲会葬在他的旁边。

      如果我死了,我不要葬在那里,不过我可能本来就没有进入那里的资格。

      等我到灵堂的时候,母亲的尸体、祖父、董事们都已经到了,灵堂本身是很安静的,董事们小声地窃窃私语,看到我来了,与我打招呼,有几个人我很眼熟,其他都不记得是否有见过了。

      现在是最人心浮动的时刻,在静穆的灵堂里,我甚至可以听到欲望翻涌的声音。母亲的去世是利益再分割的标志,所有人都在这个时候展现出最动物的一面,我曾经见过,曾经恐惧过、愤怒过、厌烦过,现在却对着他们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悲伤,隐匿在不安之下。

      但这不能说是我最孤独的时刻。

      陈助带着律师进来了,董事们看见他们比看见我更为激动,大家一起移步会议室,律师会在那里宣读遗嘱。

      律师站在会议桌的最前端,陈助站在他后面,我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上,周澈站在我的身后,祖父则坐在我的对面,所有人都坐好了,都盯着律师看。

      “各位,我受已故何澜音女士的委托,依法宣读她生前立下的遗嘱文件。何女士在神志清醒、意志自由的情况下,自愿立下遗嘱,以安排名下财产及相关事务。直系亲属顾言女士,为本遗嘱的合法继承人。伴侣周澈先生,虽非亲属,但因其在生活与事业中对何女士的长期照顾与陪伴,特在遗嘱中指定为部分财产受遗赠人。”

      什么?
      周澈?
      遗嘱里怎么会有周澈?

      心脏像是有一万只虫子爬过,快要按捺不住,我抓紧衣服,告诫自己现在不能表现出任何质疑的态度,底下一片哗然,董事们又开始窃窃私语,祖父的眉头皱得更紧。

      律师清了清嗓子,“请各位安静,我将继续宣读何女士的遗嘱。何女士名下白松集团百分之十五股份,设立为遗产信托,由职业代理人李骁庭管理。”他身后一个我有点眼熟的男人浅浅鞠了一躬。

      董事们又开始交头接耳,祖父则把眼睛闭了起来,继续听律师继续宣读遗嘱。

      “所有重大事项,须经顾言女士与周澈先生共同签署意见后执行。若双方意见不一致,职业代理人有权暂缓,直至达成一致,或交由董事会裁定。”

      还是窃窃私语,律师已经不再管顾这种小声的讨论了。

      “信托期限十年。期满后,该股份以及全部收益归属顾言女士。”
      “位于东海市澜川区云锦路88号碧澜山庄1幢住宅,赠予周澈先生个人所有。”
      “名下现金、理财及证券账户余额的百分之十五,设立为专项基金,用于支付周澈先生年金,直至信托期满。”
      “其余现金、证券及私人艺术收藏品,归顾言女士所有。”
      “何女士之助理陈郁帆,虽非遗嘱受益人,但因长期辅佐,熟悉事务,特被指定为遗嘱执行监管人。”

      陈助在他身后,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其职责为:监督代理人李骁庭在信托运作中的行为,确保合法透明;定期向顾言女士和周澈先生提供报告;在发现问题时,有权申请司法介入。须特别声明,陈郁帆不得干预遗产分配,不得擅自处分任何财产。”

      我看向陈助,果然,他的嘴角抿出一丝苦笑。母亲明明都把他写进了遗嘱,却还要这样防范他,就好像是不知道他已经彻底臣服于她了一样。

      “凡与本遗嘱相抵触之其他遗嘱,均以此为准。”
      “以上即为遗嘱全文,”律师停顿,扫视在场所有人,“请继承人以及相关当事人确认,并按程序进入执行阶段。”

      “怎么可能!”一个董事大叫起来,“集团的股份,交给三个外人来管理?”

      “邵先生,请自重!”陈助出声制止他,“顾小姐是何总的直系血亲,也是沈先生法律上的女儿,并不是什么外人!”

      一些人在争吵,一些人在观察,一些人在思考,这个会议室从来都不会安静,因为欲望在这里被放大,在这里被合理化,在这里涌动。祖父站起来,我跟着他往外走。

      “你母亲……真是一个贪婪的人啊。”祖父说,他知道我走在他的身后。他的声音比起五年前更加沙哑,我知道这几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他有很多儿女,每一个人都对他手上的股份、权力虎视眈眈,但好像人的年纪越大,在世俗意义上越成功,就越对一些自己看似没有的东西执着,最后就变得什么都放不下。

      我不想对此回应些什么,对于母亲的遗嘱,除去周澈的那部分,我大概都已经猜到了。

      祖父走出灵堂,而我站在大堂中央,不知道要去向哪里,母亲的遗照已经摆放好,四周挂满花圈,我仔细地看着这张照片,想从中分辨出几分她生前的神韵。只是这样一张安静的照片,也可以勾出人的疯病。

      这个可怕的女人,是我的母亲。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妈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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