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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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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盆里泼出的纸灰还带着火星子,几个找茬的被泼得浑身都是,又晦气又心惊,一时间恶向胆边生,就要动起手来。
眼看着事情闹起来,陶主事立刻跟手下的使眼色,几人立马拿着棍子把人挡住隔开。
这自来办丧事的最容易有人闹事,陶主事见得多了,早有准备,反应自然也快。
细姑撂下盆子,推开挡在在自己身前的陶主事:“陶主事,你让开,别拦着我!”
细姑瞪眼叉腰,拿手指点着闹事的几人,厉声喝骂道:“我呸!死人饭不好吃?什么饭好吃?绝户饭好吃,是吧?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二十年前,那顿绝户饭还没吃够!二十年后再吃一回!是吧?我告诉你们,没门儿——我王细姑今天就是要把家底用得干干净净!刘洪一辈子没舍得吃没舍得穿,攒几个破钱,现在要便宜你们几个,我呸!我就是要给他带到棺材里去!埋了他我就一头碰死!我还省着用!我省个屁!”
刘春根的衣裳叫火星子烫了几个洞,忙拍着灰,听了这话,气急败坏对细姑道:“姓王的,你话别说得太早,少了哥几个,看明天谁给你抬棺!”
“还威胁我?我呸!明明是你们做人不讲良心!把事情做得太绝!”吵架人少得把摊子铺大,细姑抹了一把脸,对着众人道:“大家都来看!我丈夫还在里面躺着呢!这几个叔伯兄弟就欺人欺到我门上!二十年前,我家公刚没,田就叫他们占去了,等我婆婆一死,连老屋都叫他们霸着,我们夫妻两个可怜,只能在这外面租个地方落脚。十几年了,除了上坟,我们有家不能回。旁人也就罢了,这还是没出五服的兄弟!”
刘洪夫妻这些年的委屈叫细姑不管不顾地都说了出去。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几十年的老账被翻了出来,本来还在墙边条凳上坐定一声不吭的老汉,这时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对着刘春根几人呵斥道:“吵吵吵!成什么样子,都给老子闭嘴,一边呆着去!”
刘春根几人不服气,也只能悻悻退下。
老汉又转过来训细姑,“洪哥家的,你嘴上也没个把门,什么都往外说!还不快点里面呆着去!”
细姑还欲反驳,叫四婶一把捂住嘴,没法出声,只能拿眼睛将刘春根几人剐了一遍。
四婶搂着细姑,将人拖拽回去,“细姑,听你大伯的!咱们回去!”
火盆被捡回管灵堂,细姑拿起纸钱在油灯上点燃,哭丧的也累了在一旁休息。
四婶看着细姑的样子,在一旁劝解道:“细姑,不是婶子拉偏架,他们几个是一家的,人又多,闹到最后你是要吃大亏的!先忍忍,好歹等洪哥棺材下地了,再把那几个混账东西送走,也就万事大吉!还有那死啊活啊的话,可不能乱说,你年纪还轻,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那里能说得了那些话!”
细姑看着四婶脸上关切的神情不似作假,摇摇头道:“四婶,不是我想吵,他们的样子你也看见了,摆明了就是看我男人死了,欺到我头上!刘洪泉下有知,怎么不去跟阎王爷告状,让老天爷打雷劈死这帮丧良心的!”
眼看着细姑越说越气,四婶赶紧拍着细姑的背把她的气给顺下去,“他们这样的人自有天收,你也不能把自己给搭进去,消消!,消消气!”
“开席吃饭了!”
声音一出,细姑也不再纠结这些,只让众人都去吃饭,又让婶子去把表哥叫起来。
陶主事亲自端来两份饭菜,“王大娘子,这是你们的!”
一个大木托盘上两个红烧大肉丸,一条鱼,一碟子素炒的白菘菜,一碗菠菜豆腐汤,两碗杂粮的蒸饭并两双筷子。
细姑接过托盘,同陶主事说道:“陶主事,明天上山你多带几个人,我怕那几个明天坏事!”
陶主事小心地把托盘递给细姑,“哎,小心重!大娘子放心!我这儿有数!您先吃着,我出去招呼几位道爷方丈!”
细姑点点头道:“劳你多费心!”
饭后众人各归各位,哭丧的哭丧,唱经的唱经,细姑还是在一旁烧纸,一把一把地烧,心里头想着:倘若这世间真有地府,希望这纸钱能烧到王细姑和她丈夫刘洪手里,让他们在地府的日子过得富裕一些,少受一点苦难。
不一会儿,细姑被这火盆里的热气烘得犯困,干脆靠着棺材睡了过去。
“醒醒!醒醒!”
细姑猛地被人推醒,慌张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看到是四婶才平静下来。
四婶对着门外努努嘴:“来了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就在院子外面,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只能来喊你。”
“哦!”细姑听着话就要起身,这才发现腿麻了,“婶子你来拉我一把,腿麻了!”
“诶!”
细姑扶着四婶走到外面,就看到大门外众人正围观着一对母子。
女的大约二十五六,中等身材,五官端正,神情哀切,一身衣裙洗得发白褪色褪色。
她手里牵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刚留头,脑袋上攥的发髻还不成型,衣服上打着几块补丁,又短,漏出的手腕脚腕都冻得发青。
母子俩正被众人围观的局促不安,细姑就来了。
妇人看到细姑,低头做了个福,道:“大娘子,我来给刘大哥上柱香!”
这妇人正是刘洪养在外面等着生孩子的寡妇,姓白,王细姑生前也只见过一回,只知道是个刚死了丈夫的可怜人,家里还有一个眼睛不好的婆婆和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还在吃奶。
细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还有这样一号人。
“快进来!”不理会周围人的眼光和议论,细姑把人领进进门。
到了灵堂门口,细姑拦下孩子,说道:“孩子还小,进去冲撞了可不好,我让人带着他去吃点东西!”
白寡妇点点头,对着孩子道:“小树,你在外面等着一会儿,娘一会儿就出来!”
“陶主事,你指个人带着孩子去吃点东西!”把孩子交给陶主事,细姑就领着白寡妇进了灵堂。
一进门,白寡妇就跪在棺前的草垫上磕了三个头,等到她抬起头时,细姑就见她脸上留下两行泪来。
这是细姑这些天来第一次见到有人真心实意的为刘洪流眼泪,她自己从父母过世起就再没哭过,外面的刘家人只是来吃席喝酒的,哭丧人更是花钱请来扮演孝子的。
不管这眼泪是为了刘洪,还是为了寡妇自己一家未知的前途,细姑都真切感受到了她的哀痛。
细姑没有上去安慰白寡妇,只在她渐渐地止住了眼泪后,递过去一张帕子。
四婶端来一盆热水,对细姑问道:“这位是?”
细姑正想着怎么跟四婶解释,就听见白寡妇说:“大娘,我夫家姓李,我姓白,两年前我丈夫打猎,不幸摔下山,死了,一直都是大娘子夫妻俩关照我们孤儿寡母一大家子。我这边刚听说刘大哥走了,心里难过,就带着我大儿子过来,给刘大哥上香磕头。”
细姑心道:这白寡妇人倒是怪好的,这样一解释倒也说得通,还省的我编东编西的多费口舌。于是顺着白寡妇的话说了下去:“白家妹子,你有心了,这边拜也拜过了,你等下去小树那里一起吃点,我这儿也没别的招待你!”
白寡妇就着水匀净了面皮,点点头,道了声谢,没再多说什么,便去找自己的儿子。
四婶端着水,看着白寡妇的背影,忍不住感叹:“这女人呐,难哦——”说完又觑了细姑一眼,见细姑还是面无表情,也不再多舌,端水走了。
宁州府这边,百姓治丧,只停灵三日,每日招待奔丧的人两顿酒水。
今天傍晚的就是最后一顿,倒是没再闹出什么风波。
席后,细姑捡着肉多油厚的菜折了两大碗,叫白寡妇带回去,那几个姓刘的本家看细姑偏帮外人急得直跺脚,只是人多不好发作出来,细姑看在眼里,只觉得畅快。
日头西斜,人群散去,搭的白事棚子和临时用的灶台都叫撤了下来,院子为之一空。
细姑拒绝了几个要留下来陪她守灵的人,“明天天不亮就要抬棺上山,大家早点回去休息,今晚我来守灵!”
“今晚就你一个?这能行么?”
“这有什么不行的!”
“你不怕?”
“不怕!”
“那你小心!”
“诶!”
送走了最后一个人,细姑把院门关上。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院子里漆黑一片,只有灵堂还亮着一盏油灯。
晚上守灵细姑是不怕的,十几年也守过一回,除了安静,旁的也没什么。
她想着:明天!等过了明天就好了!